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安德的游戏 作者:奥森·斯科特·卡德 内容简介 可怕的外星怪物虫族越来越严重地威胁着地球,可是地球各国却把大量金钱和物资花在为小孩子在太空修建游戏基地上,并不断挑选年幼的孩子前往基地进行各种对抗游戏。地球当局将赌注押在了游戏天才安德身上。 安德将面临怎样的挑战?他能否成为理想的指挥官,人类的救世主?虫族为什么会和人类开战?第三次入侵的真象又是什么?既然是一场关系到人类生死存亡的战争,为什么会被称为安德的游戏? CHARACTER 登场人物 战斗学校 希伦·格拉夫上校 Colonel Hyrum Graff (战斗学校指挥官) 安德森少校 Major Anderson (战斗学校教官,上校的副手) 沈 Shen (来自日本的小个子学员) 阿莱 Alai (来自穆斯林的学员) 邦佐·马利德 Bonzo Madrid (火蜥蜴战队队长) 佩查·阿卡莉 Petra Arkanian (火蜥蜴战队唯一女孩) 大鼻子罗斯 Rose the Nose (野鼠战队队长) 丁·米克 Dink Meeker (野鼠战队小组长) 豆子 Bean (安德最有天赋的学生)
地球
安德·维京 Andrew "Ender" Wiggin
(本书主角)
彼得 Peter
(安德的哥哥)
华伦蒂 Valentine
(安德的姐姐)
指挥学校
马泽·雷汉 Mazer Rackham
(第二次虫族入侵时拯救人类的传奇英雄)
殖民地星球
艾博拉 Abram
(殖民地男孩,跟随安德)
CHAPTER01多余的孩子
“他能看见什么,能听见什么,我全都知道。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至少,非常接近我们要找的人。”
“以前你对他哥哥也是这样评价的。”
“他哥哥测试不合格,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原因,和能力无关。”
“他的姐姐也是如此。我很怀疑他会不会也一样。性格太软了点儿,很容易屈服于别人的意志。”
“但不会对他的敌人屈服。”
“那么我们怎么办?让他时时刻刻处于敌人的包围中?”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得那样。”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孩子呢。”
“如果他落到虫人手里,虫人会把我衬托得像个好心肠的大叔。”
“好吧,毕竟我们是在拯救世界。就他吧。”
管监视器的太太温柔地说:“安德鲁,我想你一定已经烦透了这个讨厌的监视器。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把它拿掉。相信我,一点都不疼。”
被叫做安德鲁的男孩点了点头。安德鲁是他的本名,但男孩的姐姐从小就叫他安德。安德(Ender)的意思是终结者。不疼?当然是撒谎,他想。大人说不疼的时候肯定会疼,他很清楚。很多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过来,安德鲁,坐在检查台上,医生一会儿就来看你。”
监视器关闭了。安德试着想象这个小仪器从他后颈上拿掉以后的情形,在床上翻身时不会再硌脖子,洗澡时也再不会因为安装的地方肌肉渗水而脖子疼。而且,从此以后彼得也不会再恨我了。我要回家让他看看,我跟他一样,是个普通孩子了。这倒不坏,他会原谅我的,尽管我比他晚一年拿掉监视器。我们会继续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但不会是朋友,决不会。彼得太危险了,我们不是敌人,不是朋友,只是兄弟。他想玩太空战士打虫族游戏时,我就得陪他玩,或许我应该多看看书。
但即使在他这么想着时,安德也很清楚,彼得是不会让自己好受的。只要彼得发起火来,他的眼神里就会出现某种东西。安德只消看看他的眼神,他眼中的怒火,就知道彼得要修理自己了。安德的脑海中响起彼得的叫喊声。我在弹钢琴,安德,过来帮我翻乐谱。哦?你这个监视器小子忙得连你哥哥都顾不上了吗?还是你太聪明,不屑于做这种小事?忙着杀虫人对吧,太空战士安德?不,不,我才不要你帮忙呢,我自己会做,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多余的杂种!
“一眨眼就过去了,安德鲁。”医生说,“趴在这里。”
安德点点头。
“要拿掉很容易,不会感染,不会危害身体,不过会有点发痒。有些人离了它,会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莫名其妙地总想找点东西,却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你可能也会有这种感觉。我告诉你吧,其实你要找的就是监视器。它怎么没了?过几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的。”
医生在安德后颈上拨弄着。安德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好像有根针从他的脖子一直刺到肚子里!他的脖子抽搐着,身体向后猛地一挺,头扬起来又落下去撞到台面。他感到自己的两条腿正不由自主地在台上乱蹬,双手紧抓着台面,手指扣得生疼。
“迪迪!”医生大叫,“快来帮忙!”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帮他松弛肌肉,把那个递给我,快!还等什么!”
两人传递着什么东西,安德看不见。他朝检查台侧一歪,跌了下去。“我得把他拉起来!”护士尖叫着。
“用劲儿。”
“你自己来,医生,他力气太大,我拉不动。”
“不要全部注射,心脏会停跳的!”
安德感到一根针刺进身体,就在衬衣领子后面那个位置。针刺的地方火烧火燎般疼起来,也不知道注射的是什么。那股火向全身蔓延,安德感到自己的肌肉正慢慢松弛下来。他又疼又怕,到现在才能哭出声来。
“你还好吗,安德鲁?”护士说。
安德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们把他抬上检查台,检查他的脉搏,还有其他的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医生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们把这东西留在这孩子体内三年!他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这可能会弄死他,难道他们不知道吗?他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啊!”
“麻醉剂什么时候失效?”护士问。
“把他留在这儿至少一小时,看着他,如果他十五分钟内还不能说话,马上叫我。我们可能给他造成了永久伤害,他又不是虫人!”
下课前的十五分钟,他回到彭小姐的课堂上,脚步还有点不稳。
“你还好吗,安德鲁?”彭小姐问。
他点点头。
“你病了?”
他摇摇头。
“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
“我没事。”
“最好坐下休息一会儿,安德鲁。”
安德走向他的位子,突然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你的座位在那儿。”彭小姐说。
他坐了下来,还是感到身边少了某件东西,某件属于他的东西。我会找出来的,他想道。
“你的监视器!”坐在他后面的女孩轻声说。
安德耸耸肩。
“他的监视器没有了。”她小声对其他同学说。
安德摸摸自己的后颈,那儿有一块胶布,监视器不在了,现在他跟其他人一样了。
“被刷下来了吗,安德?”坐在过道对面的男孩问。安德想不起他的名字。彼得?不对。
“安静,史蒂生。”彭小姐说,史蒂生傻笑着。
彭小姐在讲乘法,安德在他的电子桌上涂鸦。他画了一座巨大岛屿的轮廓,让电脑从各个角度模拟出它的立体模型。彭小姐知道他没专心听课,但也不会管他。安德什么都知道,即使不听讲也知道。
忽然,电子桌上有一行字冒了出来,从屏幕的上端往下移动着。没等文字到达屏幕下端,安德就看清了内容——“多余的小屁孩!”
安德笑了。最先弄明白怎么发送信息,并让信息在桌面走来走去的人是他。他的对头在讽刺他,但却采取了赞美的手段。成为多出来的孩子不是他的错,这是政府的主意,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权力。否则的话,像安德这样的多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上学读书?现在他的监视器已经拿下来了,说明政府的实验没有成功。他想,如果政府做得到的话,他们肯定会收回特许他出生的授权书。实验没有成功——删除实验品。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有的忙着关掉电子桌上的屏幕,有的仓促地往里面输入备忘录,还有的正往家中的电脑传输作业或数据。几个学生围着正在输出打印件的打印机。安德把手放在电子桌边沿的儿童小型键盘上,心想,成年人的大手用这种小键盘不知会是什么感觉。大人肯定会觉得自己的手又大又笨,指头粗粗手掌厚厚。当然,他们有大键盘,但那么粗的手指怎么也不可能画出非常细的线。安德却可以。他画的线条非常精细,从屏幕的中心到边缘,最多可以画七十九个同心圈,圈与圈之间绝不重合碰触。在老师无休无止地讲算术时,他就这样打发时间。算术?姐姐华伦蒂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教会他了。
“你没事吧,安德?”
“是的,彭小姐。”
“再不走就赶不上校车了。”
安德点点头站起来。其他学生都走了,他们应该在等车吧。现在,安德的监视器不再压着他的脖子,监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其他学生可以对他说他们想说的话,甚至可以打他,不会再有人监视这一切,也没有人会来救他。戴着监视器还是有好处的,他会想念那些好处的。
史蒂生,当然是他。他的块头并不比绝大多数孩子大,却比安德大,而且他跟一伙哥们儿在一起。他总是约一伙人替自己撑腰壮胆。
“喂,小屁孩!”
别搭理他。什么都别说。
“喂,小屁孩,跟你说话呢。小屁孩,喜欢虫人的小屁孩,我们在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安德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搭话只会更糟,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别说话的好。
“喂,小屁孩,粪蛋儿。被刷下来了吧?你不是总以为比我们强吗?现在你那宝贝疙瘩没了吧?小屁孩,脖子上只剩下块胶布了。”
“你们能让我过去吗?”安德道。
“我们能让你过去吗?哎,咱们该不该让他过去?”一伙人全笑了,“行啊,让你过去。先让你一条胳膊过去,再放你的屁股蛋儿过去,然后嘛,没准儿还能让你过去一块膝盖。”
“小屁孩的宝贝疙瘩没喽。”大伙儿唱起来,“小屁孩没了粪疙瘩,小屁孩没了粪疙瘩。”
史蒂生开始伸手推搡,安德退后了两步,背后又有人把他朝史蒂生推过去。
“拉大锯,扯大锯。”有人在唱。
“打网球!”
“打乒乓!”
这样由着他们摆布,结果好不了。安德一横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史蒂生的胳膊再一次推来,安德伸手就抓。没抓着。
“哟,想干仗?啊?想跟我来一仗,小屁孩?”
安德背后的人揪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安德一点儿也不想笑,但他硬是笑了出来。“瞧你们的意思,非得这么多个才对付得了一个小屁孩?”
“我们不是小屁孩,粪蛋儿。你那把力气,跟个屁差不多。”
但史蒂生他们还是把他放开了。他们刚撒手,安德拼命飞起一脚,正踹在史蒂生的胸口上。他摔倒了。安德反而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一脚就能把史蒂生踢倒在地。有一个因素安德没料到,史蒂生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准备好应付对方的拼死一击。
有一会儿工夫,其他人连连后退,史蒂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是死掉了。安德开始考虑怎么对付这一伙人日后的报复,别让他们明天来个一拥而上。非来个一家伙赢彻底不可,不然的话,每天都得打,一天比一天糟。
虽然只有六岁,安德也知道打架的不成文规则:对手倒下后不能再打——只有畜生才会做这种事。
安德走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史蒂生,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肋骨上。史蒂生惨叫一声,滚着躲到一边。安德绕到他另一侧,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在胯下,史蒂生疼得叫都叫不出来,身体一折,蜷缩起来,眼泪滚滚而下。
安德抬起头,冷冷看着其他人,说:“要是你们明天早上一起来打我,我多半会被你们打得很惨。但你们别忘了,我是怎么收拾欺负我的人的。只要你们敢打我,你们就得小心,看我什么时候报仇,看我怎么揍死你们。”他一面说,一面又一脚踢在史蒂生脸上。鲜血涌出史蒂生的鼻子,喷在旁边地上。“我对付你们的时候可不会就这样算了,”安德道,“还要狠得多。”
安德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没有一个人追上来。他转过拐角,走进通向车站的走道。随后过来的男孩们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议论纷纷。“天哪,瞧瞧他,被安德干掉了。”安德把头靠在墙上,哭了起来,直哭到校车开来。我跟彼得没什么区别,没有了监视器,我跟彼得一模一样。
CHAPTER02彼得
“好了,监视器已经除下来了,他现在情况如何?”
“过去这些年,我就像住在他体内一样,一住几年,都习惯了从他的角度看问题。现在面对面地看他,还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也看不习惯他的面部表情,过去我都是在感受那些表情。”
“得了吧,我们又不是在做心理分析。我们是军人,不是心理医生。他把那群坏小子的头儿揍了个屁滚尿流,你也看到了。”
“他的手段很彻底。不止是打,而是朝死里狠打,就像马泽·雷汉在——”
“得得,饶了我吧。这么说,委员会的意思是他通过了?”
“大多数人是这个意思。现在,我们看看他怎么在没有监视器的情况下对付他哥哥。”
“他哥哥?他哥哥会怎么收拾他,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我们干的不是毫无风险的行当,这话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看了以前录的几盘带子。不忍心啊。我喜欢这孩子,我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在折磨他。”
“我们当然是在折磨他,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就是邪恶的巫婆,许诺的是小姜饼,到头来却把那小可怜活生生吃掉。”
“真替你难过,安德。”华伦蒂看着他后颈上的胶布,轻声说。安德靠在墙上,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我不在乎,我喜欢没有监视器。”
“什么没有了?”彼得走进客厅,咬了一大口涂满花生酱和黄油的面包。
在大人们看来,彼得是个年仅十岁的小男孩,一头浓密的、乱糟糟的黑发,一张俊脸酷似亚历山大大帝。可安德不是这么看的。安德看彼得时,只注意他是不是心情不佳、无聊厌烦。这些情绪非常危险,几乎必然给安德带来痛苦。现在,彼得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胶布上,眼里现出那种很说明问题的怒火。
华伦蒂也看出来了。“现在他跟我们一样了。”她说,希望在彼得发作之前能让他平静下来。
但彼得不想平静。“跟我们一样?他一直戴着那个破玩意儿,直戴到六岁!你是什么时候除掉它的?才三岁。我是五岁之前!他才不像我们呢,这个小杂种。”
骂没关系,安德想,继续骂吧,彼得,骂骂没事。
“好了,现在你的守护天使不在身边了。”彼得说,“没人会再知道你的痛苦,再听到我对你说的话,看到我对你做的事。对不对?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安德耸耸肩。
彼得突然笑起来,嘲弄地欢呼着,还拍着巴掌。“我们来玩太空战士打虫人。”他说。
“妈妈去哪儿了?”华伦蒂问。
“她出去了。”彼得说,“这里我说了算。”
“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
“你去呀,”彼得说,“你知道他从来不管的。”
“好吧,我玩。”安德说。
“你扮虫人。”彼得说。
“让他扮一次太空战士吧。”华伦蒂说。
“放屁,你滚开,”彼得大怒,“上楼去,选武器。”
这游戏是不会好玩的,不是输赢的问题。孩子们在走廊里玩这场游戏的时候,虫人向来不可能赢,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会变成欺负人。而在安德他们家的公寓里,这游戏更是从一开始就是欺负人,扮虫人的不能像真实战争里的虫人一样逃走,虫人必须一直被太空战士追打,直到太空战士不想打了为止。
彼得打开他的抽屉,拿出虫人面具。彼得买它的时候妈妈很不开心,但爸爸认为就算将虫人面具藏起来,或禁止孩子接触玩具激光枪之类的东西,战争也不会自动消失。还是任由他们玩打仗游戏,这样当虫族再次发动战争的时候,孩子们活命的机会也许就会大一些。
不用等到战争,也许游戏里我就会送了命,安德想。他戴上面具,感到面具紧紧贴着皮肤,像一只手挤压着他的脸。虫人不会是这种感觉,安德想,虫人不会戴这种面具,虫人天生就长着面具这样的脸。在它们那个世界里,不知它们的小孩会不会也戴上人类的面具来玩类似的游戏呢?它们的小孩会把这种游戏叫什么呢?虫人打黏人?虫人管我们叫黏人,因为我们跟它们相比太过柔软,体内有太多的液体。
“看招,黏人!”安德说。
他只能通过面具的眼孔看到彼得。彼得笑道:“黏人?怎么样啊?哼,臭虫人!看我怎么打烂你的脸!”
面具挡住了安德的部分视线,安德看不到彼得的打击方向,只能约略感到他在移动。突然间,脑袋一侧一阵剧痛,那里肯定挨了一记分量不轻的击打。他失去平衡,倒了下来。
“看不大清楚,对不对,虫人?”彼得说。
安德开始摘面具。彼得一脚踩在他肚子上,说:“不准摘面具。”
彼得的脚一用力。剧痛传遍安德全身,他不由得蜷起身子。
“躺着别动,虫人,我要解剖你,死虫子。活捉虫人以后,我们非好好瞧瞧你们的身体内部构造不可。”
“彼得,住手。”安德说。
“‘彼得,住手。’很好,看来你们虫子能猜出我们的姓名。你想假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让我们都来爱你,对你好。没用的,我看得出你的真面目,大家以为你是人类,是个小屁孩,其实你是个虫人,现在总算暴露了。”
他抬起腿,跨前一步,跪坐在安德身上,用膝盖紧紧压迫着安德胸口和肚子之间的地方。他越来越用力,安德渐渐难以呼吸了。
“我可以像这样杀了你。”彼得轻声说,“就这样压着,直到你断气,然后我可以说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我们只是闹着玩。人们会相信我的。我不会有什么事,你却没命了。”
安德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呼吸。彼得可能真要这么干;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不,他的确真要这么干。
“我真要这么干。”彼得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要干。政府看中的本来是我,觉得我有前途,这才批准你出生。但他们没选我,认为你会比我干得更好。他们觉得你比我强。可我不想要一个比我强的弟弟,安德,你这个小屁孩。”
“我会揭发你的。”华伦蒂忽然出现在门口。
“没有人相信你。”
“他们会相信的。”
“那你也会没命的,亲爱的小妹妹。”
“噢,对呀。”华伦蒂说,“他们会相信你的话的,你可以说:‘我不知道这样会弄死安德。他死了以后,我还是不知道这样会弄死华伦蒂。’”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今天算你们走运,总有一天,等你们俩不在一起时,准会出事。”
“吹牛。”华伦蒂说,“你不会当真的。”
“我不会?”
“知道为什么你不会吗?”华伦蒂说,“因为你想以后进政府当官,你想人家选你。可大伙儿是不会选你的,因为竞争对手会翻出你的老底,会发现你的弟弟妹妹很小的时候死于一场非常可疑的事故。还有,我已经把你做的事写在信里,把信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等我死的时候这封信就会被打开!”
“少跟我胡扯。”彼得说。
“信里说,我不是正常死亡,我是被彼得杀死的。如果他还没有杀死安德,他很快就会这样做的。这些话不够给你定罪,但足够让你一辈子也不会被选上。”
“现在你成他的监视器了。”彼得说,“最好看紧他,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你最好别离开他。”
“我和安德都不是笨蛋,我们每件事都做得和你一样好,有时候做得比你还好。我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你不是最聪明的一个,只是最大的一个而已。”
“哼,我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忘事,不在他身旁。然后你突然想起来,冲向他,结果发现他没事。下一次你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你会放松警惕。再下一次,他还是安全的。几次以后,你会觉得是我忘记了收拾他。日子慢慢过去,但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他。当大家找到他的尸体,我会为他大声哭泣。那时候你再想想我说的话,华伦蒂,你以为我已经改变了,以前的话不过是小孩子吵嘴,可我的话绝对是真的。你等着,他死定了。你做什么都没用,没用。你以为我仅仅是最大的一个?尽管以为你的好了。”
“你是最大的混蛋!”华伦蒂说。
彼得跳起来冲向她,吓得她躲到一边。安德趁机扯下面具。彼得突然蹦回床上,大笑起来。他看上去真的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你们真好玩,你们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快说你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华伦蒂说。
“不是玩笑,是游戏,我能让你们相信任何事情,我能像耍木偶一样把你们耍得跳来跳去。”彼得学着怪物的声音说,“我会杀了你们,把你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撒在垃圾堆上。”然后又大笑起来,“你们两个可真是整个太阳系最大的大笨蛋!”
安德站在那里看着他大笑,他想起史蒂生,想起痛打他的滋味。眼前这家伙就欠那样一顿狠揍。真该狠狠痛打他一顿。
华伦蒂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安德,别。”
彼得突然在床上一滚,翻身下地,摆出打架的姿势,说:“来呀,安德,我随时奉陪。”
安德抬起右脚,脱下鞋子。他举起鞋子说:“看这儿,鞋尖上,看见血了吗?彼得。这血可不是我的。”
“噢,噢,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安德杀了人,现在要来杀我了。”
这一招对他不管用。在内心深处,彼得是个敢杀人的危险人物。除了华伦蒂和安德外,没有别人知道。
妈妈回来了。她很同情安德,因为人家把他的监视器取掉了。爸爸回来后,又议论了一阵,说简直太妙了,他们的孩子如此出色,政府吩咐他们生三个,现在却一个都不要。这下子家里有三个孩子,比别人家还多了一个。真是太妙了……安德真想冲他大喊,我知道我是多余的,我明白。要是你想的话我会离开的,那样你就不会在别人面前觉得没面子了。没有了监视器我很抱歉,现在你有三个孩子,却没办法向别人解释,真是太丢人了。我很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深夜,他躺在床上,抬头望着上方的黑暗。他听见彼得在上铺不停翻身,接着滑下床铺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接着门口出现了彼得黑色的剪影。
他以为我睡着了,他要来杀死我了。安德想,继续装睡。
彼得向床这边走来。他没有爬上自己的床铺,而是站在安德床边。
可他没有拿起枕头闷死安德,手里也没拿武器。
他看着黑暗中的安德,轻声地说:“安德,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很抱歉,我是你哥哥,我爱你。”
过了很长时间,听到彼得睡熟时平稳的呼吸声后,安德从自己后颈撕掉了胶布。一天之内,他第二次哭了出来。
CHAPTER03舰队里来的格拉夫上校
“我们的薄弱环节是他姐姐,他很爱她。”
“我知道。她可以把我们的努力毁于一旦。他是不会愿意离开她的。”
“那么,你想怎么办?”
“说服他,让他更希望跟我们走,而不是留在他姐姐身边。”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骗他。”
“如果不管用呢?”
“那我就告诉他真相。紧急情况下我们有权这样做。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算无遗策。”
吃早饭时安德觉得没什么胃口。他一直在想回到学校后会遇上什么情景,怎样面对昨天刚跟自己打了一架的史蒂生,史蒂生和他的铁哥们儿会怎么对付自己。或许会没事吧,但他不敢肯定,所以不想上学。
“你怎么还不吃饭,安德鲁?”妈妈说。
彼得走进厨房。“早,安德,谢谢你把脏毛巾留在洗澡间里。”
“特意留给你的。”安德咕哝着。
“安德鲁,你得吃东西。”妈妈又说。
安德伸出手腕,比划了个姿势,意思是说你用针头打进来吧。
“不好笑。”妈妈说,“我是关心你们,可你们这些天才孩子却不领情。”
“我们成为天才百分之百靠的是你出色的基因。”彼得说,“我们那些好基因,肯定不是从爸爸那儿传下来的。”
“我可全听见了。”爸爸说,他没抬头,一直在看电子桌面显示的新闻。
“你要是没听见,我的话不是白说了?”
桌子“哔”的一声响,提示前门外有人过来。
“谁呀?”妈妈问。
爸爸按了一下按钮,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形象出现在显示屏上。现在的地球上只剩下一种样式的军装,这就是IF,也就是国际联合舰队(International Fleet)的军装。
“我还以为事儿都完了。”爸爸说。
彼得没有说话,只管将牛奶倒进他的麦片粥里。
安德想的是,或许今天我终于可以不用去上学了。
爸爸按了下开门的按钮,从桌旁站起来。“我去看看。”他说,“你们留在这儿,继续吃吧。”
其他人都留在厨房里,却没有继续吃东西。过了一会儿,爸爸走了回来,朝妈妈招招手。
“你有麻烦了。”彼得对安德说,“他们发现了你在学校打架的事,现在来抓你进监狱了。”
“我只有六岁,笨蛋,我是未成年人。”
“你是多余的孩子,臭家伙,什么权利都没有。”
华伦蒂走了进来,起床后还没梳头,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脸旁。“爸爸妈妈呢?我病了,不能上学。”
“又要做口腔检查了吧?”彼得说。
“闭嘴,彼得。”华伦蒂说。
“你应该放轻松点,享受享受生活乐趣。”彼得说,“比这更糟的事儿多着呢。”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糟的事儿。”
“比如肛门检查。”
“呸呸,”华伦蒂说,“爸妈呢?”
“正和那个从IF来的家伙说话。”
华伦蒂本能地望向安德。他们一家已经等了几年,等着有人来告诉他们安德通过了测试,被正式征召入伍。
“做得对,是该看他。”彼得说,“但被选中的也可能是我,你知道。他们可能最后认识到了,咱们这一伙里还是我比较优秀。”彼得的自尊心有点儿受伤害,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变得越发蛮横起来。
厨房门开了。“安德,”爸爸叫道,“你过来一趟。”
“不是你,彼得。”华伦蒂嘲笑道。
爸爸瞪了她一眼,说:“孩子们,现在不是瞎胡闹的时候。”
安德跟着爸爸走进客厅。两人进来时,那个IF军官站了起来,但没有把手伸给安德。
妈妈不安地转动着她的结婚戒指。“安德鲁,”她说,“我从来没想到你是会打架的孩子。”
“那个叫史蒂生的男孩进了医院。”爸爸说,“你把他打得很严重,还用脚踢人家。安德,这可不公平。”
安德摇了摇头,犹豫着是否该说点什么。他以为会是学校的人来告状,谁知竟是舰队的军官。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可就算这样,他仍旧不知道当时还能采取什么别的做法。
“你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解释吗,年轻人?”军官问。
安德再次摇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恐怕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加深别人的印象,把他当成一个凶狠的孩子。无论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的,他想,来吧。
“我们愿意考虑你当时的处境,看能不能从轻处罚。”军官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情况对你很不利,你在那个男孩倒下时还不断踢打他的小腹和面部。从这种行为看,你好像很喜欢打人。”
“我不喜欢打人。”安德低声申辩。
“那你为什么这样做?”
“他还有一大群哥们儿在旁边。”
“那又怎么样?那就能开脱你的责任吗?”
“不能。”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断踢他,你不是已经打赢了吗?”
“把他打倒只赢了一场,我想一次性打赢以后所有场,好让他们害怕,从此不敢再惹我。”安德哭了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心里很恐慌,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安德不喜欢哭,也很少哭,但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居然哭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哭得厉害。特别是在爸妈和这个军官面前哭鼻子更让他倍感羞耻。“你们拿走了我的监视器,”安德说,“我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不是吗?”
“安德,你应该向大人求助。”爸爸说。
但那个军官站了起来,走向安德,还伸出手说:“我的名字是格拉夫,安德,希伦·格拉夫上校。我负责星环战斗学校里的基础训练。我来是为了正式邀请你加入这个学校。”
到底来了。“但监视器的事——”
“观察你在没有监视器的情况下怎么适应环境,是对你的最后一项测试。我们不是经常这样做,但你的情况不同——”
“他通过了测试?”妈妈不敢相信,“把史蒂生打得进了医院就能通过测试?如果安德杀了他你们怎么办?给他发块勋章?”
“之所以让安德通过,不是考虑他做了什么,维京夫人,而是考虑到驱使他作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格拉夫上校递给她一沓文件,“这是征召通知,你的儿子已经正式通过IF征召选拔。当然,这个项目正式启动前你们已经签署了文件表示同意,否则他根本不会出生。从那时起他就是我们的人,只要他够格。”
爸爸的声音颤抖着,“你们让我们觉得你们不会要他,现在又要带他走,这么做太过分了。”
“还有那场戏,史蒂生那件事。”妈妈说。
“那件事不是演戏,维京夫人。在了解安德这样做的动机之前,我们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又是一个——我们必须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做,知道安德当时是怎么想的。”
妈妈开始抽泣。“你非得叫他那个愚蠢的绰号吗?”
“很抱歉,维京夫人。但他自己也总是这么叫自己。”
“你打算怎么办,格拉夫上校?”爸爸问,“现在就带他走?”
“那要看——”格拉夫说。
“看什么?”
“看安德自己愿不愿意。”
妈妈的抽泣变成一声尖利的冷笑。“噢,这么说,最后还是全凭自愿?真是太好了!”
“对你们俩来说,还没怀上安德时你们就作出了选择;但对安德来说,他还没有作出决定。征来的兵当炮灰还行,但是军官不同,必须志愿入伍。”
“军官?”安德问。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做声了。
“是的。”格拉夫说,“战斗学校是专门训练未来的战舰舰长、分舰队司令和舰队司令的地方。”
“你们别糊弄他了!”爸爸生气地说,“战斗学校出来的学员最终能当上舰长的有几个?”
“很遗憾,维京先生,这是机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学员,只要撑过第一学年不被淘汰,没有一个不会取得军官资格;等他们退休时,这些人中职衔最低的也是星际战舰的副舰长。即使是我们自己太阳系的本土防御部队里,获得这一职位也是极高的荣誉。”
“撑过第一学年没被淘汰的人有多少?”安德问。
“只要下定决心不被淘汰的人,都不会被淘汰。”格拉夫说。
我去!安德差点脱口而出,但他控制住了。去那里就可以不上学了——可这个念头太傻了,学校的麻烦过几天就不存在了。去战斗学校可以离彼得远远的,这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要离开爸爸和妈妈,特别是华伦蒂,还得成为一个战士,就有点让他觉得为难。安德不喜欢争斗,他不是彼得那种恃强凌弱的人,但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只能仗着聪明戏弄傻瓜。
“我想,”格拉夫说,“安德和我应该私下谈谈。”
“不行。”爸爸说。
“我不会连句话都不让你跟他说就把他带走。”格拉夫说,“不过说句老实话,就算我这么干了,你也管不了。”
爸爸狠狠地瞪了格拉夫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客厅。妈妈捏了捏安德的手,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安德,”格拉夫说,“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你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到这儿来。战斗学校没有假期,也不允许探访。在那要经过一段不间断的持续训练,直到十六岁才有第一次探亲假。某些情况下可以提前到十二岁。相信我,安德,六年、十年间,人们的改变非常大。比如你姐姐华伦蒂,如果你现在跟我走,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们俩会成为陌生人。你仍然会爱着她,安德,但你不会再了解她了。你瞧,我没有骗你说跟我走会很轻松。”
“妈妈和爸爸呢?”
“我很了解你,安德,我经常看你的监视器录下的碟子。你是不会想念爸爸妈妈的,至少不会很想,就是想也不会很经常。他们也一样,不会经常想你的。”
泪水止不住地流出安德的眼睛。他转开脸,不肯伸手擦眼泪。
“但他们确实是爱你的,你必须明白,为你的出生他们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知道吗?他们出生在信奉宗教的家庭。你爸爸的受洗名是约翰·保罗·维佐里克,他是天主教徒,是一家九个孩子中的第七个。”
一家九个孩子,对安德来说,这实在难以想象,按现在的法律那就是犯罪。
“是的,为了宗教人们会做出奇怪的事情。你知道政府的生育核准制度,在你爸爸小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也小看不得。只有前两胎孩子才能享受免费教育,而且每生一个孩子,纳税都会大幅增加。你爸爸十六岁时援引违规家庭法,与自己的家庭脱离了关系。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发誓遵守生育指标,只生两个,绝不多生。他是认真的,并且发誓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受他童年时代受过的歧视和侮辱。你明白吗?”
“他不想生下我。”
“是的,现在没有人想生第三个孩子了,你不能指望他们会高高兴兴。你父母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都信仰过鼓励多生的宗教。你妈妈原来是摩尔门教徒。但实际上他们的态度比较暧昧,并不乐意要第三个孩子。你知道什么是暧昧吗?”
“摇摆不定。”
“对。他们都出生在违规家庭里,为此他们深感羞愧,所以隐瞒了自己的家庭背景。你妈妈甚至不肯告诉别人自己来自犹他州,唯恐别人猜出她过去是摩尔门教徒。你爸爸则隐瞒了自己的波兰血统。所以你看,即使是在政府的直接指示下,生下第三个孩子仍然破坏了他们的努力。”
“我明白。”
“情况其实还更复杂一些。你爸爸按正规的宗教传统给你起名,实际上,在你们三人一出生后他就亲自为你们做了洗礼。你妈妈反对这样做,每次提起这件事都会跟你爸爸争吵,她不是不想让你受洗,而是不想让你成为天主教徒。他们并没有真正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对他们来说,你是骄傲的象征,因为他们战胜了法律,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但你同时也象征着懦弱,因为他们不敢公开地坚持在内心深处认为正确的违规行为。另外,有了你,他们也会因别人的目光感到羞耻。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只要你在他们身边,他们就难以融入正常社会之中。”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你哥哥姐姐身上也装过监视器。安德,要是你知道那个监视器有多么灵敏,你会大吃一惊的。有了那东西,我们相当于直接联系着你的脑袋瓜,你听到的任何声音我们都能听到,不管你自己有没有注意那些声音,也不管你懂不懂那些发生在你身边的事。你可能不懂——我们懂。”
“这么说,爸爸妈妈既爱我,又不爱我?”
“他们是爱你的。问题是他们想不想你留在这儿。你待在这所房子里对他们来说是持续不断的折磨,是引起矛盾的根源。你明白吗?”
“引起矛盾的人不是我。”
“这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什么,安德,是你的存在本身。你哥哥恨你是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他不够出色,父母怨恨你是因为他们试图逃避过去的一切。”
“华伦蒂爱我。”
“她的确是全心全意、没有保留、没有条件地爱你,你也爱她。我说过,离家远行不是件容易的事。”
“学校那儿是什么样的?”
“非常艰苦。也要学习,像这儿的学校一样,但我们会教给你更深奥的数学和电脑知识,还有战史、战术与战略。更要紧的是在战斗模拟室做训练。”
“那是什么?”
“就是模拟战斗。所有的孩子都要编入战队,在无重力状态下,一天又一天模拟战斗,无休无止。没有伤亡,但胜负非常重要。每个人开始时都是普通士兵,接受命令。大一点的孩子是你的长官,他们的责任就是训练你、在战斗中指挥你。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情况了,总之,和玩太空战士打虫人的游戏一样,只是有几点区别:你拥有真正的武器,你的队友与你并肩战斗,你自己的将来、人类的将来都取决于你学得怎样,你打得怎样。这种生活十分严酷,你会因此失去正常的童年。当然话又说回来,有你这样的聪明脑袋,加上又是个老三,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正常的童年了。”
“所有的学生都是男孩?”
“也有少数女孩子,女孩很难通过选拔测试,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给她们造成了不少不利条件。她们不会像华伦蒂那样对待你,但你会在那里找到兄弟的,安德。”
“像彼得那种兄弟?”
“我们没要彼得,原因嘛,和你恨他的原因一样。”
“我不是恨他,我只是——”
“怕他。唔,你知道,彼得并不是坏得不可救药。测试他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发现他那么好素质的孩子了。后来我们请求你的父母第二胎生个女孩,希望她像彼得一样出色,性格更善良。可她太善良了,因此我们再次要求你父母生下你。”
“还得一半像彼得,一半像华伦蒂。”
“如果事情发展如我们所想的话。”
“那么我是那样的吗?”
“从我们的观察分析来看,你是的。我们的测试手段很先进,安德,但这些手段不能把一切都告诉我们。提起这个,说实话,测试能提供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但有总比没有强。”格拉夫俯下身,拉住安德的手,“安德·维京,如果现在只是替你选择一个最好、最幸福的将来,我会告诉你最好留在家里。留在这儿,继续成长,快乐地生活。你是个老三,有个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愿意当个好人还是当一头豺狼的哥哥,但是,世上比这个难过得多的事多着呢。战斗学校就是其中之一。我们需要你。虫人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个游戏,安德,可它们上次只差一点点就把人类彻底消灭了。当时它们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数量比我们多得多,武器也比我们先进,全凭一个优势我们才免遭毁灭:上一次我们拥有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统帅。命运也好,上天庇佑也好,傻人有傻福也好,随你怎么叫,上一次我们有马泽·雷汉!
“但我们现在不再拥有他了,安德。人类竭尽所能,拿出了一支舰队。跟它一比,以前虫人派来攻击我们的舰队就像孩子放在游泳池里的玩具一样。另外我们还发明了一些新式武器。但这些恐怕还不够。自上次战争以后已经过了八十年,它们的准备时间和我们一样久。我们需要找到最优秀的人员和武器,而且得快。或许你不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在压力下崩溃,或许这会毁了你的生活,或许你会恨我今天来到你的家,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们的舰队里因为有了你,人类得以幸存,虫人永远不敢再来骚扰我们——只要存在一丝这种可能,我就要请求你加入我们,和我一起走。”
安德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格拉夫上校身上。上校似乎离得很遥远,看起来很小,仿佛可以用镊子把他夹起来放进口袋。离开这儿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乐趣、充满艰辛的地方,没有华伦蒂,没有妈妈和爸爸——安德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切。
这时,他想起一部每年必看的关于虫人的纪录片,里面展现的是发生在X国的惨剧,星环上的战斗,充满死亡、痛苦和恐惧。影片里还讲到马泽·雷汉以他的军事天才,指挥着弱小的人类飞船,摧毁了数量和火力两倍于他的敌军舰队。就像孩子和成人打斗,最后,胜利的是人类。
“我很害怕。”安德轻声说,“但我会和你走的。”
“理由不充分,再说一遍。”格拉夫说。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能够出生,对不对?如果不去,我凭什么活着呢?”
“还是不够好。”格拉夫说。
“我不想去。”安德说,“但我会去的。”
格拉夫点点头。“你可以改变主意,直到跟我上车前你都可以改变主意。但只要你上了我的车,从此以后你就得听凭国际联合舰队的吩咐。你明白吗?”
安德点点头。
“好吧,我们再跟你父母谈谈。”
妈妈抽泣起来,爸爸紧紧抱了一下安德,彼得跟他握了握手。“你这个幸运的小笨蛋。”华伦蒂吻了安德,把泪珠留在他的脸上。
“不用打点行装,不用带个人物品。一切都由学校提供。至于说玩具,那儿只有一种游戏,模拟战斗。”
“再见。”安德对他的家人说,他伸手抓住格拉夫的手,和他一块儿走出家门。
“帮我多杀几个虫人!”彼得大喊。
“我爱你,安德鲁。”妈妈说。
“我们会给你写信的。”爸爸说。
钻进静静等在车道上的汽车时,安德听见华伦蒂突然伤心欲绝地哭喊了起来:“一定要回来呀,我永远爱你!”
CHAPTER04进入太空
“在安德的问题上,我们必须把握好平衡。一方面,要让他保持一定程度的孤立,使他的创造性不至于消失,否则他就会彻底认同这个体制,我们就会失去他的天赋;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确保他有足够的能力去领导别人。”
“有了军衔,就能管人。”
“没那么简单。马泽·雷汉大可以一个人指挥他那支小舰队,并且赢得胜利。但下一场战争爆发时,军队的数量要多得多,即使天才也会应接不暇。司令官手下的飞船不计其数,他必须掌握和下属紧密合作的本领。”
“啊,太妙了。这就是说,他必须既是个天才,同时又有一副好心肠。”
“不是好心肠,好心肠会把我们葬送在虫人手里。”
“这么说,你要把他孤立起来?”
“不等到达学校,我就要让他在其他孩子中间彻底孤立。”
“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我等着。我看过他收拾史蒂生的录像,你带来的这小家伙可不是什么甜心宝贝。”
“这你就错了,他是个非常惹人喜爱的孩子。但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他那些招人疼的毛病去除个一干二净。”
“有时我觉得,你挺喜欢打击这些小天才。”
“这是一门艺术,而我在这方面非常非常棒。但要说喜欢,或许吧。当这些小天才经受过我的打击后,他们重新站起来时会变得更加强大。”
“你真是个恶魔。”
“谢谢夸奖,不知这是否意味着涨我的薪水?”
“只有一枚勋章。我们的预算不是无限的。”
据说失重状态会导致方向感丧失,特别是方向感还不十分健全的小孩子。安德甚至没等脱离地球引力就已经晕头转向了。
安德和一起出发的其他十九个男孩被编成一个新兵队。他们排队走出汽车,进入电梯。大伙儿聊着笑着吹着,安德却一声不吭。他发现格拉夫和其他教官正观察着他们,好像在分析什么。安德认识到,在教官们看来,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了某些问题。教官们可以从伙伴们的嬉闹中作出分析,也可以从没有说说笑笑的自己身上找出线索。
他很想表现得像其他男孩一样,但他想不起任何笑话,再说,他们说的笑话都不好笑。不管引起他们发笑的根源是什么,安德在自己身上完全找不到这些根源。他很害怕,恐惧使他变得严肃。
教官们给他发了连裤的制服。腰上没有皮带的衣服让人感觉怪怪的,穿上去觉得全身松松垮垮,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有人带着摄像机过来录像。摄像师弯着腰钻来钻去,肩头蹲着像动物似的摄像机。他移动得很慢,动作像猫,目的是为了让拍摄到的图像更加平稳。
安德开始想象自己出现在电视里的情景。记者问他,你感觉怎么样,维京先生?很好,就是有点饿。饿?噢,对了,发射前20小时他们不让你吃东西。真有意思,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说实话,我们都很饿。采访过程中,安德和那个记者在摄像机镜头前轻快地走动着。电视台的记者们让安德代表全体孩子讲话,可他连代表自己讲话都说不利索。安德第一次有想笑的感觉,于是他笑了。旁边的其他男孩刚好因为别的原因大笑起来。他们会认为我是被他们的笑话逗乐的,安德想,其实我心里想的事更好笑。
“一个接一个爬上梯子,”一个教官说,“沿走道进去,两边是空椅子。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反正里面没有窗口位。”
这是个笑话,其他男孩大笑起来。
安德排得很后,但不是最后。那台摄像机还在拍,华伦蒂会看到我上航天飞船吗?他很想跑到摄像机镜头前大叫:“我可以和华伦蒂说声再见吗?”有件事他不知道:即使他这样做了,拍下的画面也会被剪掉——大家都把这些飞向战斗学校的孩子当作英雄,英雄是不会挂念任何人的。安德不知道有这种审查制度,但也知道不能由着性子跑到摄像机镜头前,那将是个错误。
安德通过一段短短的舰桥,走进飞船舱门。他发现右边的墙壁上像地板一样铺着毯子。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丧失方向感。他一旦觉得墙壁像地板,顿觉自己像在墙上迈步前进。上了梯子,他发现它后面的垂直表面也铺着毯子。爬来爬去没离开地板,他一边想一边拉住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
安德假装自己正从墙上往下爬,觉得这样想很好玩。念头一闪,大脑立即完成想象。虽说实实在在的重力证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对,但大脑还是将想象当成事实。他走到一张空着的座椅前,因为还有地球的引力,一屁股坐下,毫无问题。但由于头脑中的想象,他发现自己对这种引力放心不下,双手死死抓住椅子不放。
其他男孩在他们的座位上蹦蹦跳跳,互相打闹。安德很细心,找到安全带,琢磨了一会儿,弄明白了该怎么用它扣住胯部、腰部和双肩。他想象飞船这时正在地球上空晃晃悠悠地飘着。地球伸出引力这只巨手,紧紧抓住飞船不放。但是我们会从它手中滑脱的,他想,我们会摆脱这颗行星的。
这时他还不明白这个想法的意义,但以后他会想起来,甚至在离开地球之前,他就已经把地球看成一颗行星,和别的行星一样,而不再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另眼相看。
“哦,这么快就弄明白安全带了。”格拉夫说,他正站在梯子上。
“你也和我们一块儿走吗?”安德问。
“一般情况下我并不亲自下来招收新学员。”格拉夫说,“我算是那个地方的负责人吧,学校主管,相当于校长。他们非让我下来招人,说不然就要开掉我。”他笑着说。
安德也笑了。他和格拉夫在一起很愉快。格拉夫人很好,还是战斗学校的校长。安德觉得轻松了些,他在那边毕竟有了个朋友。
很多孩子没像安德那样摆弄好安全带,大人们就过去帮他们系好。大家接着坐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飞船前端的电视播放着影片,向他们介绍飞船飞行的原理和太空飞行的历史,还有他们在国际联合舰队那些了不起的星际战舰上可能会有的辉煌前程。全是无聊玩意儿,这些东西安德早就看过了。
不过从前可不像现在这样系着安全带坐在飞船里,飞船还飘在地球肚皮上。
飞船发射还算顺利。开始有一点点吓人,颠簸了几下,每次都让孩子们陷入一片恐慌,以为这将成为早期宇航之后第一次发射失败。影片里没有说升空时仰面朝天躺在软椅上会承受多大冲击力。
接着就没事了,他真的被吊在了安全带上,处于失重状态。
格拉夫沿梯子倒退着爬了过来,好像他本来是要爬向飞船前部。安德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已经调整了自己的方向感,对于格拉夫做出的下一个动作也没有大惊小怪。格拉夫用脚钩住一级横档,手在面前的舱壁一撑,突然垂直挺立在梯子上,这一下他的身体变成了和飞船船身的纵向成直角,就像是站在一架普通飞机的机舱里似的。
方向感丧失对于有些人的影响特别大,有个男孩呕吐起来,安德明白了为什么不许他们在发射前二十小时内吃东西。失重状态下呕吐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不过安德觉得格拉夫在零重力状态下的动作很有趣。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想象格拉夫头下脚上倒立在中间过道上,又在脑子里描绘出他脚踩墙壁、平平悬在空中的情景。没有重力,随便怎么站都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我换个位置,格拉夫就成了拿大顶,而他还一点也不知道呢。
“在想什么这么好笑,安德?”
格拉夫的声音严厉,怒气冲冲。我做错什么了,安德想,我笑出声了吗?
“我在问你,士兵!”格拉夫呵斥道。
哦,对了。这是训练课程的开始。安德在电视上看过一些军队纪录片,开始的时候他们总是训斥人,后来士兵和军官就成为了好朋友。
“是,长官。”安德说。
“既然知道,还不回答!”
“我在想象你头下脚上倒立的情形,我觉得很好笑。”
听上去傻透了,尤其是现在,格拉夫冷冰冰地看着他。“对你来说可能很好笑。这里还有没有人也觉得好笑?”
四周传来一片咕哝声:“没有。”
“为什么没有?”格拉夫轻蔑地瞪着大伙儿,“笨蛋!这就是我们招到的学员,一群白痴。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还有点脑子,能够意识到失重状态下方向可以任意假设。你懂吗,夏夫?”
被问到的孩子连连点头。
“不,你不懂,你当然不懂。你不仅仅是个笨蛋,还是个骗子。你们这些学员中只有一个人还算有点头脑,这个人就是安德·维京!好好看看他,小东西们。等他当上司令,你们恐怕还裹着尿片待在战斗学校呢。因为他知道如何在失重状况下思考,而你们却只知道呕吐。”
这和电视上说的可不一样。安德想,格拉夫应该批评他而不是赞扬他,他们应该一开始互相敌对,以后才成为好朋友。
“你们中的大部分将会被无情地淘汰。接受现实吧,小东西们。你们大多数人的前程只能到战斗学校为止,因为你们根本没长能在太空驾驶飞船的脑子。你们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还顶不上把你们送上来的花费。根本不是那块料。也许有些人还有培养的余地,还能对人类做点贡献,不过,别把赌注押在这上头。我要是打赌,赌注只押在一个人身上。”
格拉夫突然来了一个后空翻,一把抓住梯子,双腿则甩到跟梯子垂直的方向。如果梯子所在的方向算作“下”的话,那他现在就是在双手倒立。如果把梯子所在的方向看成“上”,那他现在就是双手吊在梯子上晃荡着。接着,他双手轮换着抓住一级级梯子横档,沿着中央走道晃悠回了他的座位。
“听起来好像你已经当上了司令。”坐在他旁边的男孩低声说。
安德摇了摇头。
“怎么,都不屑于和我说话了?”那个孩子说。
“那些话又不是我让他说的。”安德低声说。
头顶突然挨了一下狠揍,接着又是一下。背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坐在安德后排下一个位置的那个男孩一定是已经解开了他的安全带,所以够得到安德。安德头上又挨了一下。滚开,安德想,我又没招惹你。
又是一下。孩子们一片哄笑。格拉夫没看见这一切吗?为什么不出来阻止?又一下重重的敲击。真疼。格拉夫在哪儿?
接着他明白了,这一定是格拉夫蓄意造成的。这比电视节目里演的情况更糟。教官越是斥责你,其他人越是喜欢你,但如果教官宠爱你,其他人非恨透了你不可。
“嗨,你这个吃大便的家伙。”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安德的头又挨了一下。“喜欢吗?嗨,超级脑袋,好玩吗?”又被打了一下,这次被打得太狠,安德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如果格拉夫故意陷害他的话,那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来帮助他。安德一动不动,算计着下一击什么时候到来。来了,他想。果然,又挨了一下。这一下很疼,但安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估算下一击到来的时间上。来了,没错,很准时,这下我可逮住你了!安德想。
在下一击刚要打中安德时,安德双手猛地后伸,一把抓住打他那孩子的手腕,狠狠向前用力一拽。
正常重力状态下,那个孩子会撞在安德座位的后背上,撞得胸口生疼。但是在失重状态下,他全身都被拖出了座椅,向舱顶直飞过去。安德没想到会这样,他不知道在失重状态下,哪怕一个小孩子微弱的力量也会被放大到危险的地步。那个孩子滑过空中,撞在头顶方向的舱壁上,反弹下来击中另一个座位上的孩子,接着又飞进中间的过道。他的双臂胡乱摆动着,尖叫一声撞在舱室前面的墙壁上,左边胳膊扭曲着压在身子底下。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时间内。格拉夫迅速地赶到了。他从空中一把抓住那孩子,利索地推着他穿过中间过道,把他送到另一个教官身边。“左臂,我想是骨折。”他说。那孩子立刻被喂下一粒药丸,安静地飘在空中,那个教官则迅速替他的手臂包上夹板。
安德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本来只想揪住那孩子的胳膊——不,不是那样的,自己的确想伤害他,而且使出了全身力气拽他。安德根本没想闹得这么大,但那孩子确实如安德所愿,受了重创。失重使我露出了真面目,就是这么回事,我成了彼得,跟他一个德性。安德真恨自己。
格拉夫站在船舱前部。“你们是怎么回事?学点东西这么慢!你们那些低能的小脑袋瓜里,连这么一个小小的事实都没认识到吗?你们是来当兵的。在以前的学校、以前的家庭里,你们或许是老大,或许挺机灵,但我们选拔的是天才中的天才,你们以后打交道的就是这样的人。我告诉过你们,安德·维京是这个新兵队里最出色的!明白了吗?笨蛋。别招惹他,战斗学校里不是没出过学员死亡的事故。清楚了吗?”
新兵队中一片沉寂。安德身旁的孩子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碰到安德。
我不是个凶狠的人,安德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管他说什么,我不是彼得,我不会变得凶狠残暴,不会!我是在自卫,我忍了很久,我是有耐心的,我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们学校就要到了。飞船花了二十分钟减速进入船坞。安德走在其他人后面。他们也巴不得让他落在最后,匆匆忙忙沿着梯子往上爬——如果是按起飞前的方向来看,现在是向下爬。一条窄窄的管状通道连接着飞船和战斗学校,格拉夫等在通道口。
“旅途愉快吗,安德?”格拉夫兴致勃勃地问。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尽管安德想控制自己的愤怒,但他的声音还是颤抖起来。
格拉夫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安德?”
“因为你——”因为你对我很亲切,而且很诚实——安德本想这么说,但他忍住了。“你没有对我说谎。”
“我现在也没有说谎。”格拉夫说,“我的工作不是交朋友,而是塑造全世界最优秀的军人,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军人。我们需要拿破仑,需要亚历山大——尽管拿破仑以失败告终,亚历山大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我们需要恺撒大帝,尽管他成了独裁者,并因此丧命。我的工作就是要塑造出这样一个伟大统帅,塑造出辅助他迈向成功的幕僚。这份工作里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和小孩子做朋友。”
“你让他们恨我。”
“是吗?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找个墙角躲起来?还是亲吻他们的小屁股,好让他们喜欢你?只有一个方法能让他们不再恨你,那就是每一件事都做得出类拔萃,让他们不敢小看你。我告诉他们你是最出色的,你他妈的最好给我成为最出色的。”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太糟了。听着,安德,如果你觉得孤独、害怕,那么我很抱歉。但是别忘了,虫人还在威胁着我们,它们有成百上千亿甚至千万亿,这仅仅是我们所知道的。它们还有同样数量的战舰,还有我们所不了解的武器,而且它们想用这些武器将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不是说整个地球都处于危机之中,安德,只是我们,身处险境的只有人类!至于地球上其他生物,它们大可以没有我们,照样能适应,照样进化得挺好。但是我们人类不想灭亡。作为一个种族,为了生存,我们不断进化,进化的方法就是拼命加油干,最后,隔上若干代,诞生一些天才。他们就是那些发明轮子、电灯和飞机的人,就是那些建造城市、建立国家甚至帝国的人。你明白吗?”
安德觉得自己懂了,但又有点拿不准。他什么都没说。
“不,你当然不会明白。让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人是自由的,但全人类都需要他的时候例外。也许人类现在就需要你,需要你做一番事业。我觉得人类也需要我,需要我发掘你的能力。可能我们两人都不得不做一些卑鄙的事情,安德,但是,只要能让人类生存下来,我们就是出色的工具。”
“就这些?我们只是工具?”
“每一个单独的个人都是工具,其他人利用我们这些工具来维持人类的生存。”
“这不是真的。”
“不,有一半是真话,另一半等我们打赢这场战争再操心吧。”
“不等我长大,人类就会灭亡。”安德说。
“我希望你是错的,”格拉夫说,“还有,我要提醒你,和我说话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别的学员一定会说安德正在那儿拍格拉夫的马屁。如果大家都认为你是老师的跟屁虫,那你一定会被孤立起来。”
安德明白格拉夫的意思——走开,别再烦我了。“再见。”安德说。他攀着梯子爬了上去,其他学员早已经离开了。
格拉夫望着他离去。
旁边的一个教官问:“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天知道。”格拉夫说,“如果安德不是那个人,他最好早点表现出来。”
“可能我们理想中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那个教官说。
“可能吧。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安德森,那我就要说他妈的上帝站在虫人那边,他自己就是一只烂虫子。你写报告的时候可以引用这句话。”
“我会的。”
他们又默默站了一会儿。
“安德森。”
“唔?”
“那孩子错了,我是他的朋友。”
“我知道。”
“他心地纯洁,充满正义感,是个好孩子。”
“我看过报告。”
“安德森,想想我们要让他吃的苦头吧。”
安德森充满信心地说:“我们会让他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统帅。”
“然后让他一肩挑起整个世界的命运。为了他好,我真希望他不是那个人。我真是这么想的。”
“振作点,可能不等他毕业,虫人就已经把我们全干掉了。”
格拉夫笑道:“说得对,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CHAPTER05战斗学校的第一天
“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竟让他把一个孩子搞断了一条胳膊,下手真够狠的。”
“那是个意外。”
“真的吗?可我已经在报告里把你夸了一通。”
“效果不错,这下子那个受伤的小杂种变成了英雄,很多孩子得到了教训。我本以为他当时会找教官处理的。”
“找教官?我还以为你最看重他这一点呢:有本事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如果他在太空中被敌人的舰队包围,喊破嗓子也没人帮他。”
“谁能想到那个小混蛋会从座位上飞出去?谁能想到他会撞在舱壁上?”
“这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军人愚蠢无能的另一个范例罢了。要是你还有点头脑的话,就该去干点真正的事业,比如推销人寿保险什么的。”
“你也一样,大天才。”
“面对现实吧,你我只是二流人才,手里却掌握着人类的命运。权力的滋味真妙,是吧?还有个好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就大家死光光,没人能活着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咱们还是不要失败的好。”
“全看安德的了。如果他完了,应付不了,下一个是谁?我们还能找谁?”
“我会列个名单。”
“列名单的同时,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失去安德。”
“我跟你说过,不能打破他的孤立状态。一定不能让他产生有人会帮助他脱离困境的想法。一旦产生依赖别人的念头,他就完了。”
“你是对的。如果让他觉得自己有朋友,那就糟了。”
“朋友倒可以有,绝不能有的是时时惦记父母。”
安德来到宿舍的时候,别的孩子已经选好了他们的铺位。他站在门口,找到唯一剩下的那张床。天花板很低,安德伸手就能够着。这是一间为小孩设计的房子,下铺紧挨地面。其他孩子偷偷打量着他。当然,只有紧靠门边的下铺是空着的。有一会儿工夫,安德认为忍气吞声等于邀请别人进一步欺负自己,可他又不能强占另一个人的铺位。
所以他咧开嘴笑了。“嗨,谢谢。”他说,一点儿也没有嘲讽的语气。他说得很自然,好像他们留给他的是最好的铺位一样。“我本来以为得求别人才能得到靠门口的下铺呢。”
他坐下来,看了看床尾那个开着的柜子,柜门后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把手放在床头的识别器上,念两遍你的姓名。
安德找到了识别器,那是一个不透明的塑料显示屏。他把左手放在上面说:“安德·维京,安德·维京。”
识别器的屏幕闪了一会儿绿光。安德把柜子关上,再试着打开,却没有成功,他把手放在识别器上说:“安德。”柜门自动弹开了。其他三个柜子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控制的。
其中一个柜子里躺着四件连衣制服,颜色和安德身上穿的一样,还有一件白色的。另一个柜子里装着一台小型电子书桌,和学校里用的一模一样,看来在这里也要学习书本知识。
真正的好东西放在最大的柜子里。初看像一件太空服,配有头盔手套,似乎可以完全密封。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太空服,也不是密封的,不过仍然可以有效地包裹全身,衣服里还衬着厚厚的垫子,显得有点僵硬。
衣服上还配有一支枪,末端是由透明的固体玻璃制成,看上去像是激光枪。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把致命武器交给小孩子。
“不是激光枪。”一个人说。安德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人正在说话,年纪不大,态度友善。“但是它的光束非常细,聚焦性能极好。瞄准一百米以外的墙,落在墙上的光束周长只有三英寸。”
“干什么用的?”安德问。
“模拟战斗训练时用的。还有别的人把柜子打开了吗?”那个人四周望望,“我的意思是,你们按指示完成掌纹和声音识别了吗?不这么做是打不开柜子的。你们在战斗学校学习的头一年里,这间屋子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铺位住下来。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让你们自己选出一个领头的队长,让他睡在门边的下铺上。不过显然这个铺位已经有人住了,识别器又不能重新编码。你们好好想想要选谁。七分钟后吃饭,沿着地板上的灯光标志走。你们的灯光标号是红黄黄。无论什么时候,拨给你们的路线都会以红黄黄为标志——三个亮点排在一起——只要沿着灯光的指示前进就行了。你们的颜色是什么,孩子们?”
“红黄黄。”
“很好。我的名字叫戴普。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是你们的妈妈。”
孩子们哄笑起来。
“想笑就笑吧。不过要记住,如果你们在学校里迷了路——这是很有可能的——别随便打开门,有的门是通向太空的。”又是一阵笑声,“你们只要告诉别人你们的妈妈是戴普,他们就会来找我。或者说出你们的颜色代码,他们会用灯光给你们指出一条回家的路。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人家付薪水给我就是要我善待你们,这样的人学校里只有我一个。记住这一点。但是请别把我想得太好了,谁要是胆敢凑过来亲我一下,我就打烂他的脸。明白吗?”
他们又笑了。戴普现在有了一屋子的朋友,惊吓中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收服。
“哪儿是下,谁来告诉我?”
他们一齐指向下方。
“很好,但是这个方向是指向外面的。战斗学校不停地自转,所以你们感觉的‘下方’实际上是离心力的方向。这里的地板也朝这个方向弯曲。如果你们沿着一个方向走上足够长的距离,就会返回出发点。不过请别这么做,因为这个方向是教官居住区,那个方向住着高年级学员。他们不喜欢新兵闯进他们的地盘。你们可能会被连推带打地赶出来。事实上,你们肯定会被人家推搡一番。真要出了这种事,不要找我哭鼻子,明白吗?这里是战斗学校,不是幼儿园。”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孩子问,他睡在安德附近的上铺,是个黑人,年龄相当小。
“如果你们不想被别人推搡,就自己先想想该怎么做。但是我警告你们——谋杀和故意伤害都是严重的罪行。我知道在你们上来的路上差点儿出了人命,有个孩子的胳膊被打折了。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有人就会被打入冷宫,明白吗?”
“打入冷宫是什么意思?”那个手臂上裹着夹板的孩子脱口问道。
“打入冷宫,就是送回地球,赶出战斗学校。”
没有人看安德。
“所以,孩子们,如果你们中间有谁想制造麻烦,至少干机灵点儿,懂吗?”
戴普走了,还是没有人望安德一眼。
安德感到恐惧在心底隐隐升起。那个摔断胳膊的孩子,安德并不觉得对不起他。他是史蒂生的翻版。像史蒂生一样,他已经拉拢了一帮人,一小群个头比较大的孩子。他们在房间另一头有说有笑,每过一阵就有一个人扭过头来盯安德一眼。
安德满脑子都是回家的念头。这里发生的一切和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现在没有了监视器,又成了安德一个面对一个团伙,这次他们还和安德住在同一个房间。简直和跟彼得相处一样,却没有华伦蒂在旁边照顾了。
恐惧感一直伴随着他,在餐厅吃饭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其他孩子都在一起谈论——墙上的积分榜、饭菜、高年级学员等等。安德只能孤独地看着他们。
积分榜上有战队的排名、胜负记录,还有最新积分。有些高年级学员显然在拿最近一场比赛打赌。有两支队伍——蝎狮战队和蝰蛇战队没有最新的分数,显示成绩的方格在不停闪动。安德认为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比赛。
他注意到高年级学员分成许多群体,身上的制服各不相同。有些身着不同制服的人坐在一块儿聊天,但是一般说来,每个群体各有自己的地盘。新兵们——他们这个小队和两三个由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组成的小队——穿着不起眼的蓝色制服,而属于不同战队的高年级学员穿的制服却华丽得多。安德试着猜测哪种制服对应哪支战队,天蝎战队和蜘蛛战队很容易识别出来,火焰战队和潮水战队也不难分辨。
一个高年级学员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比安德大得多,看上去有十二三岁,正开始发育成一个男人。
“嗨。”他说。
“嗨。”安德说。
“我叫米克。”
“安德。”
“这是个名字吗?”
“从小我姐姐就这么叫我。”
“这个名字在这儿倒不错,安德——终结者,嘿嘿。安德,你是你们队里的害虫吗?”
安德耸耸肩。
“我看见了,吃饭的时候没人搭理你。每个小队里都有这么一位没人搭理的孩子。有时候我觉得这种事是教官们故意弄出来的。教官们待人可不怎么样,你会知道的。”
“噢。”
“这么说,你们队里的害虫就是你啰?”
“我想是吧。”
“喂,知道吗,用不着为这种事儿哭鼻子。”他把自己的圈饼递给安德,叉走安德的布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长得壮壮的。”米克埋头大嚼布丁。
“那你呢?”安德问。
“我?我什么都不是。我是空调房里的一个臭屁,持久不散,可大部分时间里没人觉察到。”
安德勉强笑了笑。
“呵呵,有意思吧。这不是说笑话,我在这儿已经没地方去了。年龄越来越大,他们很快就会把我送到另一所学校去。肯定不是战术学校。你看,我从来没当过头儿,只有当过头儿的人才有希望进战术学校。”
“怎么才能当头儿?”
“喂,我要是知道,还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吗?你看看,在这里有多少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
不太多……安德心想,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只有几个。我不是唯一一个处于半开除状态的家伙,这样的还有几个。其他的家伙——他们都成了指挥官,和我一起进校的那批人现在都指挥着自己的战队,除了我。”
安德点点头。
“听着,小家伙,我是在指点你。多交朋友才能当头儿,必要时得拍拍别人的马屁,但如果别的家伙敢小瞧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安德又点点头。
“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新来的都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别人一敲你,你就碎了。看着我,等你落到我这个地步的时候,别忘了有人提醒过你,这可是最后一次有人好心帮你。”
“那你为什么帮我?”安德问。
“你以为你是谁,快嘴的家伙?闭上嘴,吃饭。”
安德闭上嘴继续吃饭。他不喜欢米克。他心里清楚,自己决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也许教官们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安德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不会成为队里的害虫,安德想,离开华伦蒂和父母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开除我。
叉起食物送到嘴边时,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家人正环绕在自己身边,就像以前那样。他知道往哪个方向转头可以看见妈妈叮嘱华伦蒂吃饭的时候不要咂嘴。他知道爸爸会坐在哪儿,一边浏览桌面显示的新闻,一边时不时插上一句,表示他也加入了餐桌上的谈话。彼得会假装从鼻眼儿里抠出一粒碎豌豆——有时候,就连彼得也挺有意思。
不该这时候想起他们,喉咙里一阵哽咽,安德强压下去。泪水涌进他的眼睛,连盘子都看不清了。
他不能哭,在这里他得不到同情,戴普并不真的是妈妈。任何软弱的表现都会告诉他的敌人,这个孩子是可以击倒的。和以前彼得欺负他时一样,安德开始在心里用乘2的方法数数:1、2、4、8、16、32、64,继续,直到他能算出的最大数值:128、256、512、1024、2048、4096、8192、16384、32768、65536、131072、262144,算到67108864乘2的时候他拿不准了。是不是漏掉了一位数?他算出来的数应该是六千万、六百万,还是六亿?他试着再往下乘,结果没算明白。应该是1342什么什么,134216几几,还是134217728?忘了,再来一遍吧。安德继续算着,直到算出他能得到的最大一个数。痛苦消失了,泪水止住了,他不会再哭了。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他听到房间里几个孩子啜泣着念叨他们的妈妈爸爸、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嘴里默念着华伦蒂的名字,还能听见她的笑声从楼下的客厅里传过来,似乎近在咫尺。他能看见妈妈经过他的房间时推开门察看状况的样子。他能听见爸爸边看电视边笑的声音。一切如此清晰,但是这些永远也不会重现了。等我再次看到他们时,我肯定已经长大了。获准离校最早也得十二岁。我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为什么这么傻?去学校上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天天面对史蒂生也没关系。还有彼得,他是个傻瓜。安德不怕他。
我想回家,他小声说。
这种声音和彼得折磨他时他发出的呻吟声一样,细不可闻,或许他根本没有叫出声来。
尽管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到被单上,他还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抽噎,不让床铺有丝毫摇动,尽力让别人完全听不见他发出的细微声音。但痛苦是如此真切,泪水堵塞了他的喉咙,流淌在他脸上,他的胸中一片炽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戴普走进房间,在床铺间走来走去,轻轻拍着每一个孩子。他走到的地方哭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响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点温柔的触摸已经足以让一些强忍泪水的孩子哭出声来。但是安德没有这样,戴普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啜泣,面颊已被抹干。以前彼得欺负他,而他又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帮他隐瞒了真相。为了这个我得谢谢你,彼得。谢谢你,为了这双干涩的眼睛和无声的啜泣。是你教会了我隐藏自己的情感,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本领。
战斗学校也是学校,每天的课程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无休无止。阅读、算术、历史。要看好多太空血战的纪实片:士兵们在虫族战舰上肝脑涂地;舰队间的殊死战斗却显得干净利落,战舰像一团团焰火般炸开,战机在黑暗的天幕下熟练地互相搏杀。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安德像其他人一样使出了浑身解数。对于这些天才儿童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需要竭尽全力,他们平生第一次和与自己同样聪明的同学较量。
还有模拟战斗,也就是所谓的游戏——这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从一睁眼到入睡,模拟战斗几乎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时间。
第二天戴普就领他们去了游戏室。他们从生活和学习的这一层舱室沿着梯子向上爬,重力逐渐减弱,然后进入一个巨大的舱室,里面训练用的游戏机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
有些游戏他们见过,有些在家里还玩过,有简单的也有高难度的。安德走过一排排简单的二维模拟游戏机,开始研究高级学员们玩的东西——真正的全息游戏,所有图像全都悬浮在空中。他是房间这一角落唯一的新兵,时不时便有一个高级学员将他一把推开,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开,给我飞一边去!在低重力下,他真的飞了起来,双脚离地在空中滑翔,直到撞上别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才停下。
但是每一次,他都折回来,换个地方,从另一个不同角度观察他们玩游戏。他个头太小了,看不见操纵游戏的控制台。但是没关系,反正能看见空中的立体图像,能看见玩家们在一团黑暗中划出道道闪光,敌方飞船则四处追踪这些闪光,一旦盯住便穷追不舍,直到击毁对方飞船。玩家可以设下陷阱:地雷、漂流炸弹,或者引力陷阱——敌人的飞船一飞进去就会在力场中无休止地旋转。有的玩家玩得相当好,也有的很快便败下阵来。
安德比较喜欢看两个玩家对战。在这种模式下,游戏双方的主要挑战是适应对方的打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发现对战双方哪一个更有战略头脑,更精于此道。
看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后,这个游戏在安德眼里开始变得乏味了。安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规律和电脑的思维模式。现在,只要学会怎么操控,他肯定能耍得敌人团团转。敌人这样的时候就螺旋前进,敌人那样的时候来个原地盘旋,伪装自己的陷阱,等着敌人上钩,或者连放七个陷阱,再冲出去诱敌深入。现在这个游戏已经毫无挑战性了,只不过电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人类的反应跟不上为止。没什么意思。他想战胜的对手是人,是别的孩子。那些孩子和电脑打得太熟练了,互相对战的时候也是只知道竭力模仿电脑的战略,思维变得和机器一样刻板,缺乏灵活性。
我可以用机动灵活的战术打败他们,我能打败他们。
“我想和你玩一局。”他对一个刚刚取胜的孩子说。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个孩子说,“是怪胎还是虫族幼虫?”
“刚刚新来了一帮侏儒。”另一个孩子说。
“这东西居然会说话,新家伙会说话,以前你听说过吗?”
“我看出来了,”安德说,“你不敢跟我玩三局两胜。”
“打败你,”那个孩子说,“就跟洗澡时撒尿一样简单。”
“乐子还赶不上洗澡撒尿的一半。”另一个孩子说。
“我叫安德·维京。”
“听着,呆瓜。你啥都不是,明白吗?懂吗?啥都不是。接受训练之前你根本啥都不是。明白吗?”
他哇啦哇啦满嘴行话骂了一大通,这些行话安德学得很快:“我真要啥都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三局两胜?”
其他孩子开始不耐烦了:“快点儿,赶快把这小子做掉,让他知道你的厉害,咱们好接着玩。”
于是安德坐上了位子,摸到了陌生的控制台。他的手很小,但操控装置很简单,试几下就明白了哪个按钮控制哪种武器,控制飞船移动的是一只三维轨迹球。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反应有点慢,那个还不知姓名的孩子很快占了上风,但是安德学得很快,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上手了。
“满意了吗,新兵蛋子?”
“三局两胜。”
“我们没三局两胜的规矩。”
“这是我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你才能打败我。”安德说,“要是你不能再赢我一次,那就根本不算数。”
他们又较量了一局,这次安德熟练多了。他施展了一些那个孩子显然从未见过的小把戏,对方脑子里的死套路开始应付不过来了,安德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高年级学员停止了说笑。第三局进行的时候周围一片死寂。这一次安德很快就把对手打了个落花流水。
游戏结束时,一个高年级学员道:“他们真该把这台机子换掉,游戏太简单,现在连小屁孩儿都能玩得这么明白。”
安德走开的时候,周围没有一句祝贺的话,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没有走远。安德来到稍远处,眼看着下一个玩游戏的人试着重复他刚才用过的战术。小屁孩儿?安德无声地笑了,他们会记住我的。
安德的心情很好。他取得了胜利,而且击败的是高年级学员。虽然他可能不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但是现在,他不再有前几天那种力不从心的恐慌,不再担心自己应付不了战斗学校的一切。他只需细心观察,弄清楚游戏规则,就可以操控游戏,直到胜过游戏。
最难熬的是等待和观察,在这期间他必须忍耐。摔断胳膊的那个孩子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着怎么报复他。安德很快便知道那个孩子名叫伯纳德。他念自己的名字时带点法国腔,这是因为自负的法国人坚持他们的孩子必须先学法语,到四岁才允许学习世界语,到那时法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伯纳德的法国口音让他带点异国风情,挺有意思;断臂让他成了个英雄;残酷的本性又使他成为一个核心,周围聚集了一伙喜欢欺凌弱小的人。
安德成了他们的公敌。
他们用来整安德的都是小把戏:每次进出踢他的床,打饭时故意撞翻他的盘子,上下楼的时候给他下绊子。安德很快学会了把所有东西都锁在箱子里,还学会了怎么迅速移动脚步以保持身体平衡。“呆鸟。”有一次伯纳德这样叫他,这个绰号很快就传开了。
有时候安德非常生气。当然,伯纳德不值得安德发火,他就是那种天生喜欢折磨别人的家伙。真正让安德愤怒的是,其他人竟然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他们知道伯纳德的报复是不公正的,也知道在飞船上是他先动手招惹安德,安德只是以牙还牙,但他们却假装成好像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似的。就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单凭伯纳德的言行也能看出他是个阴险狠毒的家伙。
还有,他并不仅仅欺负安德一个人。伯纳德想要建立自己的小王国。
安德冷眼旁观,看伯纳德怎么看人下菜碟,一步步树立自己的权威。有的孩子对伯纳德有用,他就无耻地巴结他们;有的孩子自愿充当他的奴仆,他就毫不客气地辱骂他们,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跑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也有一些人对伯纳德的统治心怀怨恨。
从旁观察的安德知道谁恨伯纳德。沈的个子很小,自尊心却很强,特别敏感。伯纳德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蠕虫。“因为他小得跟虫子差不多。”伯纳德说,“还会蠕动,不信你看,他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
沈气得扭头就走。笑声更响了。“瞧他的屁股!回见,蠕虫!”
安德没有立刻和沈说话,那样就太明显了,别人会看出他在组织自己的抵抗力量。他坐着没动,膝头放着电脑,装出很勤奋的样子。
其实他没在学习,只命令电脑隔三十秒就向中断队列里插入一条信息,持续发送。这条消息发送给所有人,简洁明了,直插要害。难办之处在于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条消息是从哪里发出的。这一点教官办得到,但学员们发送出去的信息总是在结尾处自动附上他们的名字。安德还没有破解教官的电脑系统,无法用教官的身份发消息。他可以做到的是,创建一份假的学生档案,并且给这个子虚乌有的学生起了个异想天开的名字——上帝。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可以给沈一个暗示了。他这会儿正像其他孩子一样看着伯纳德和他的亲信们又说又笑,开数学老师的玩笑。那位老师经常一句话说到一半便断了线,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好像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似的。
过了一会儿,沈偶然向四周扫了一眼。安德朝他点点头,指指自己的电脑,笑了笑。沈瞧上去有点摸不着头脑,安德把自己的电脑稍稍抬高一点,朝它指了指。沈伸手拿过自己的电脑。就在这时,安德送出信息。沈立刻看见了,读了一遍,放声大笑起来。他询问似的看看安德,是你干的吗?安德耸耸肩,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不是我。
沈又笑了起来。一些和伯纳德关系比较疏远的孩子也到自己的电脑旁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每过三十秒钟,这条消息便在所有电脑上显示一次,在屏幕上迅速绕行,随即消失。孩子们都开始哈哈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伯纳德问。他扫视着整个房间,安德没有露出丝毫笑容,而是装出和别人一样的害怕表情。沈当然是笑得最痛快的一个,丝毫没有掩饰挑衅的意思。过了片刻,伯纳德叫他的一个手下拿来一台电脑,他们一起看着这条消息:
小心你的屁股,伯纳德喜欢看那个。——上帝伯纳德气得满脸通红。“这是谁干的?”他大叫道。 “上帝。”沈说。 “肯定不是你这个混蛋。”伯纳德说,“你这条蠕虫根本没这个脑子。” 五分钟后,这条信息消失了。没过多久,安德的电脑上显示出一条来自伯纳德的消息:
我知道是你。——伯纳德安德连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看见这条消息一样。伯纳德只是想诈我,看我会不会露馅。其实他不知道捉弄他的是谁。 当然,知不知道都一样。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伯纳德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整他。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嘲笑,一定要让大家看清楚谁是老大。那天早上,安德在浴室被人撞倒在地。伯纳德的一个手下假装绊倒在他身上,趁机用膝盖狠狠顶了他的小腹一下。安德默默忍了下来,安德继续观察着。他才不会公开跟伯纳德干仗呢。 但是在另一条战线,在电脑战场上,他的第二次进攻已经准备就绪。安德从浴室回来的时候,伯纳德正气得发狂,愤怒地踢着床铺,冲着大伙儿大喊大叫:“不是我写的!都给我闭嘴!” 一条消息正在每个人的电脑上反复闪现:
我爱你的屁股。让我亲亲它吧。——伯纳德“我根本没写这条消息!”伯纳德咆哮着。他吼叫了一会儿,戴普出现在门口。 “你吵什么?”他问。 “有人用我的名字发送消息。”伯纳德愠怒地说。 “什么消息?” “是什么消息并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戴普拿起最近的一部电脑,是安德上铺那个男孩的。他读了那条消息,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把电脑还给了它的主人。 “有意思。”他说。 “你不想查出是谁写的吗?”伯纳德质问道。 “哦,我知道是谁写的。”戴普说。 没错,安德想。系统太容易攻破了。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去攻破它,或者破坏它的某个部分。他们知道是我。 “是谁?”伯纳德大叫道。 “你是在冲着我大喊大叫吗,士兵?”戴普淡淡地说。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一变。无论是愤愤不平的伯纳德的同党,还是高兴得快要抑制不住的其他人,忽然间全都吓得悄然无声,戴普准备显示他的权威了。 “不是,长官。”伯纳德说。 “人人都知道,系统会自动在消息末尾附上发送者的名字。” “不是我写的!” “还叫?”戴普说。 “昨天有人发了一条消息,署名是上帝。”伯纳德说。 “真的吗?”戴普说,“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也登录了咱们的系统呢。”他转过身走了。房间里顿时一片笑声。 伯纳德想成为统治者的努力失败了——现在只有一小撮人还追随着他,但他们也是最坏、最危险的一群人。安德知道,除非自己来个大打出手,这伙人就不会停止整他。但是电脑阻击已经成功,伯纳德的野心被遏制了。现在,稍有品行的孩子都已经脱离了他的团伙。最让安德高兴的是,他战胜了伯纳德,而又没有把他送进医院,这次的结局比上次好多了。 然后,安德开始着手一项重要的工作:为自己的电脑编写一套安全系统。学校自建的安全系统实在是不堪一击,既然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攻破它,那么很明显,它只是一件摆设而已,是教官们安排的另一场游戏。我正好擅长这样的游戏。 “你是怎么做到的?”吃早饭的时候沈问他。 安德不动声色,但他注意到了,这是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有同一新兵队的学员坐到他身边来。“做什么?”他问。 “用假名发消息,还有用伯纳德的名字发消息!真是太棒了,他们现在都管他叫‘屁股观察员’,当着教官只叫他‘观察员’,不过人人都知道他观察的是什么。” “可怜的伯纳德,”安德低声说,“真是个敏感的人哪。” “得了,安德。你攻破了系统。你是怎么做的?” 安德摇摇头,笑了起来。“谢谢你抬举我。我只是碰巧第一个看到那条消息,就是这么回事。” “行啊行啊,你不用告诉我。”沈说,“不过,确实棒极了。”两人默默吃了会儿饭。“我走路的时候真的扭屁股吗?” “没那事儿。”安德说,“只有一点点扭。别迈那么大步子就行了。” 沈点了点头。 “只有伯纳德才会注意这种事。” “他是猪。”沈说。 安德耸耸肩。“其实,猪没那么坏。” 沈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该侮辱猪。” 他俩一起笑了。另外两个新学员走近他们。安德的孤立状态被打破了,但这只是刚刚开始,前面的路还长。 CHAPTER06巨人的饮料 “过去咱们也失望过。一年又一年盼啊盼,只盼他们能挺过来。结果不行。安德有个好处,不会拖咱们那么久,估计过不了半年他就会被开除。” “哦?” “这儿的事你难道没看见?他迷上了智力游戏,在‘巨人的饮料’那一关卡住出不来了。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自杀倾向?这你可从来没提过。” “每个孩子早晚都会碰上巨人那一关。” “可安德揪住巨人不撒手,和皮纽尔一样。” “每个孩子都有可能在某些时候看上去有点像皮纽尔,自杀的却只有他一个。我不觉得这和‘巨人的饮料’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拿我的老命开玩笑。还有,你看看他把那个新兵队搞成什么样子。” “不是他的错,你知道。” “我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正在破坏那个小队。本来他们应当拧成一股绳,可是现在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裂开一道一英里宽的大口子。” “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打算让他在那儿待很久。” “那你最好重新打算打算。这个小队要是出了问题,他就是祸根。他必须留在那里,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我才是祸害的根源。要孤立他的是我,我的方法奏效了。” “让他跟那队人马多待一段时间,看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我们没有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正在对一个孩子连逼带赶,他成为军事天才的机会和成为魔头的机会一样大。” “这是命令吗?” “我们的谈话是被录音的,这你知道。你他妈的又在推卸责任,保住自己的屁股。你这个混蛋。” “如果这是命令,那么我就——” “这是命令。让他待在那儿,我们要看看他能不能控制小队的形势。格拉夫,你气得我胃溃疡都犯了。” “你应该去管理你的舰队,别插手我的学校,这样就不会犯病了。” “舰队需要司令。在你为我弄出一个之前,没什么好管理的。” 他们笨手笨脚地拥进战斗室,紧紧抓住墙上的扶手,好像一群头一次进游泳池的孩子。失重让人心惊胆战,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很快就发现,保持双腿不动反而好过一点。 更糟糕的是,太空服也碍手碍脚,穿上之后很难准确地做出某个动作。因为太空服比起身体折转的速度总要慢半拍,穿这种衣服比平常穿惯的衣服要别扭多了。 安德握住扶手,活动着膝关节。他发现太空服虽然让人行动迟缓,却对人体动作有一种强化作用。举手投足要费很大力气,可一旦动起来,肌肉就再也不用使力,太空服会带动人的肢体,而且力道强劲,将人的力量提高了一倍。恐怕要先笨手笨脚适应一阵子,最好现在就开始练习。 他双脚用力一蹬墙壁,手仍然紧抓把手不放。 身体当即腾空翻了过来,双脚划过头顶,后背猛拍在墙壁上。反冲力大极了,好像比撞击力还大。双手被这股力道一拽,脱开把手。他横飞过战斗室,在半空中不停翻着筋斗。 有一会儿工夫他直犯恶心,竭力想保持头上脚下的习惯姿势,拼命地摆正自己,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重力。紧接着,他强迫自己改变方向感。他正向一堵墙壁飞去——那个方向就是下。这样一想,他当即控制住了自己。既然不是在飞,而是落地,他当然可以选择落地的方式。 我的速度太快了,安德想,不可能抓住扶手停下来。不过可以想办法减缓落地时的冲击,如果落地时来一个翻滚,双脚蹬地再次飞弹出去,我就可以改变飞行角度—— 结果和他预想的不完全一样。他确实在墙上反弹出来,飞向另一个方向,但是却和计划的方向相去甚远。由于没有思想准备,他猝不及防地撞上另一堵墙。但是,完全出于偶然,他发现了用双脚控制反弹角度的方法。现在他再次掠空而过,向仍然挂在墙壁上的孩子们飞去。这一次他总算把速度放慢了下来,足以让他抓住扶手。在别的孩子看来,他挂在那儿的角度简直太危险了,但他已经又一次改变了自己的方向感。现在对他来说,其他孩子并不是吊在墙上,而是躺在地板上,他自己的姿势也跟别的孩子一样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想干什么,想找死吗?”沈问他。 “你也来试试。”安德说,“太空服能保护你,不会撞伤的。反弹的时候可以用两腿控制你的飞行方向,就像这样。”他把刚才的动作又演示了一次。 沈摇摇头——他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正在这时,另一个孩子飞了起来,速度没有安德刚才那么快,因为他不像安德那样猛然一弹飞出去的,但是也不慢。安德不用看也能猜出那是伯纳德,紧随其后的,是伯纳德的密友,阿莱。 安德注视着他们穿过巨大的屋子。伯纳德把对面墙壁看成地板,以此为根据,拼命调整自己的身体姿势。阿莱则任凭惯性推动自己,专心准备在墙上反弹。难怪在飞船里时伯纳德会撞断胳膊,安德想,他飞翔的时候身体僵硬,绷得紧紧的。他慌了。安德记住了这条信息,也许将来能用得着。 还有另一条值得注意的信息。阿莱并不是紧紧跟着伯纳德、和他选择同一个飞行方向。他瞄准的是房间的一个墙角。两个人的路线越差越远,最后,伯纳德扑通一声,笨拙地撞在墙上反弹回来。与此同时,阿莱却在屋角的三面墙壁上做了个漂亮的三重反弹,墙壁吸收了绝大部分冲力,把阿莱反弹向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阿莱兴奋得在空中放声大叫,那些注视着他的孩子也一齐叫好。有的孩子竟然忘了自己处于失重状态,松开双手鼓起掌来。结果,这些人立刻慢悠悠四处飘散开来,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还以为可以像在水里游泳一样。 这倒是个问题,安德想,飘在空中时该怎么办?找不到借力反弹的地方。 他不禁想让自己也飘浮在空中,摸索着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发现飘在空中的其他人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无法脱困。安德自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大家都没试过的妙招。 他一只手抓住扶手,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摸着别在肩膀下方的训练枪,接着他想起陆战队员对敌方空间站实施登船突击时身背的推进火箭。他从太空服上拔出训练枪,检查了一下。他在宿舍里就已经试着按过上面所有按钮,但是那时训练枪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到了战斗室它就能用了。没人教过大家用枪,各种控制装置也没有注明,但它的扳机很容易找到——和别的孩子一样,安德从小就玩熟了玩具枪。枪柄上有两个按钮,握枪时大拇指正好可以按到。枪管下方也有几个按钮,但是不用双手握枪的话,几乎不可能碰上。显然,大拇指附近那两个按钮是最常用的。 他瞄准地板,将扳机向后一扣。他感到那支枪立刻热了起来,地板上立即出现一个小小的光圈。他松开扳机,枪立刻变凉了。 他用拇指按下枪柄上方的红色按钮,再次扣动扳机。然而还是和刚才一样。 接着他又按下白色按钮,训练枪射出一道白光,照亮了附近一片宽广的区域,但光的强度不及刚才射出的光圈。这个按钮按住不放时,不管怎么扣动扳机,手枪一直是凉冰冰的。 按动红色按钮训练枪就可以发出激光一样的射线——但不是真正的激光,戴普说过的——而按下白色按钮后手枪变成了一盏探照灯。可是要推动身体前进,这两样东西都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一切全靠第一次推动,看你开始时如何设定飞行路线。这就是说,我们必须熟练掌握一开始的推动和接下来的反弹,否则就会落个不死不活、飘在空中的下场。安德向四周看去,有些孩子已经飘得离墙壁很近了,正拼命挥舞手臂想抓住扶手。绝大多数人则兴高采烈地飘来飘去,时不时撞到一起,然后哈哈大笑。也有一些孩子手挽着手,连成一个大圈转个不停。只有很少几个人像安德一样挂在墙上,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安德注意到其中一个是阿莱,他停在离安德不远的另一堵墙上。安德一时冲动,一蹬墙壁,迅速向阿莱飞去。但是到了半空,他又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阿莱是伯纳德的朋友,自己和他之间能有什么话说呢? 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他瞄准前方,微微移动手脚控制自己的飘行方向。太晚了,他意识到自己瞄得太准,不会在阿莱身边着陆——他要撞在阿莱身上了。 “嗨,抓住我的手!”阿莱喊道。 安德一把抓住他的手。阿莱承受了落地时的冲击,所以安德在墙上撞得不算重。 “真棒。”安德说,“我们都该好好练练这些技巧。” “我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一飘出去以后就借不上力。”阿莱说,“要是咱们一起飞出去会怎么样?我们可以互相朝相反方向推对方。” “没错。” “没问题吗?” 说这话也就是承认他们之间在其他方面还大有问题。我们能一块儿做点什么吗?安德的回答是伸出手握住阿莱的手腕,准备发力冲出去。 “好了吗?”阿莱说,“走——” 两人发力冲出去时力度不一样,他们开始绕着对方打转。安德轻轻摆动了几下手臂和腿,他们慢了下来。他又再做了一次,旋转停止了,现在两人平稳地在空中飘浮着。 “脑瓜里货色不少嘛,安德。”阿莱说,这是一句相当高的称赞,“趁着咱们还没撞上那堆人,互相推一下吧。” “然后我们在那个墙角会合。”安德不愿意失去阿莱这个通向敌人阵营的桥梁。 “后到的人罚他用牛奶瓶收集臭屁。”阿莱说。 稳稳地,慢慢地,两人移动着身体,伸展开四肢,直到变成面对面,手对手,膝顶膝地朝着对方。 “推的时候需不需弓起身子?”阿莱问。 “我跟你一样,以前也没做过。”安德说。 两人猛地一推对方。推力所产生的速度比预想的大。安德一头撞上一堆飘浮着的孩子,最后落到一堵他没想去的墙上。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方向,找到那个他要和阿莱会合的角落。阿莱正在飞向那里。安德选择了一条包括两次反弹的飞行路线,避开最大的一堆孩子。 安德到达那个角落时,阿莱已经把双臂搭在两个相邻的扶手上,挂在那儿装作打瞌睡。 “你赢了。” “我想看看你收集的臭屁。”阿莱说。 “搁你柜子里了,你没发现?” “我还以为是我的袜子臭呢。” “我们已经不再穿袜子了。” “哦,是呀。”两人想起来了,他们都已经远离故乡。这种情绪把掌握空中飞行技术带来的兴奋冲淡了些。 安德拔出手枪,对阿莱演示他琢磨出来的两个按钮的作用。 “要是你朝人射击,又会怎么样?”阿莱问。 “我不知道。” “咱们来试试。” 安德摇摇头。“可能会伤着人的。” “我是说,我们可以互相朝腿上或者别的地方开一枪。我不是伯纳德,不会折磨小猫取乐。” “哦。” “肯定不会太危险,不然他们不会把这种手枪发给小孩子。” “可我们已经是士兵了。” “朝我脚上开一枪。” “不,你朝我开一枪。” “我们还是对射吧。” 他们开枪了。安德顿时觉得太空服的裤腿变成硬邦邦的,膝盖和脚踝处无法弯曲,动弹不得。 “冻住了?”阿莱问。 “硬得跟块木板似的。” “我们去冻住几个家伙。”阿莱说,“咱们第一次开仗,我们和他们打。” 两人乐得合不拢嘴。安德道:“最好叫上伯纳德。” 阿莱挑起半边眉毛。“哦?” “还有沈。” “那个扭屁股的小家伙?” 安德觉得阿莱是在开玩笑。“嘿,你要不是老夹紧屁眼,你也会扭起来的。” 阿莱笑了。“走,叫上伯纳德和沈,把这些喜欢虫子的家伙统统冻住。” 二十分钟后,除了安德、伯纳德、阿莱和沈之外,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冻住了。他们四个坐在一面墙上,高兴得又叫又闹,直到戴普走进来为止。 “看来你们已经学会如何使用你们的装备了。”他说,随即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一个控制器,所有的人都开始慢慢向他站着的那堵墙飘了过来。他移动进被冻住的孩子中间,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碰一下,解冻他们的太空服。大家吵成一团,埋怨伯纳德和阿莱趁他们还没准备好就攻击他们,未免太不公平。 “那你们为什么还没准备好?”戴普问,“你们领到装备的时间和他们一样长,像醉鸭一样学着扑腾的时间也一样!少给我哼哼唧唧,开始训练。” 安德注意到,大家都以为这场战斗是伯纳德和阿莱领的头。嗯,这没什么。伯纳德心里清楚,是安德和阿莱一起发现了使用手枪的方法,而且安德和阿莱成了朋友。别人可能会觉得安德加入了伯纳德一伙,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安德加入了一个新的圈子——阿莱的小圈子,伯纳德同样入了这一伙。 变化并不是人人都明白。伯纳德仍然扯着嗓门嚷嚷,指使他的亲信干这干那。但是阿莱现在却和每个孩子的关系都很好。有时伯纳德气呼呼地要发作,阿莱就会开个小玩笑,让他平静下来。选举新兵队长的时候,阿莱几乎以全票当选。伯纳德生了几天闷气后也就不了了之,每个人都接受了这种新格局。这个小队不再划分成伯纳德的小圈子和圈外的安德等人,阿莱就是跨越这两个阵营的桥梁。 安德坐在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摆在膝头上。现在是自习时间,安德可以自选游戏。这会儿他在玩一个千变万化、让人着迷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学校的电脑不停地创造出新东西,设置迷宫供你探索。如果你喜欢某个游戏,你可以返回去玩一阵子,要是你很久不来玩,它们就会消失,代之以新的游戏。 有时候游戏很有趣,有时候很有挑战性,必须反应敏捷才能活下来。安德死了好多条命,但这没什么,玩游戏就是这样,你得死好多次才能掌握窍门。 他扮演的角色出现在荧幕上。一开始是一个小男孩,过了一会儿变成一只熊,现在又变成了一只大老鼠,长着细长灵活的爪子。他控制着老鼠从一大排家具底下溜过去。他在这里和电脑控制的猫玩过好多次,现在已经觉得乏味:太容易躲闪了,他对所有家具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这次我不钻那个老鼠洞,他对自己说,我讨厌那儿那个巨人游戏,那个游戏混蛋透顶,我不可能赢,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都是错的。 但他还是钻过老鼠洞,然后越过花园上的小桥。他躲开鸭子和俯冲下来的蚊子——他在这儿和它们较量过,但是觉得太简单了。另外,如果和鸭子玩得太久,他就会变成一条鱼。他不喜欢变成鱼,这让他想起在战斗室里被冻住时的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一直要等到训练结束戴普才会替他解冻。因此,与往常一样,他又踏上了攀登滚石山的路。 山崩开始了。刚开始玩的时候他总是失手,埋在一股股夸张地从山石下面涌出来的泥石流下。但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跳过斜坡,避开泥石流。有个诀窍,就是选高处落脚。 也同往常一样,山崩最终停止了,留下一堆堆杂乱的石块。山峰的表面迸裂,里面露出的却不是岩石,而是一大团蓬松的面包,像发面团似的不停向外膨胀,将外面的岩石撑碎,碎石不断溅落。面包又软又有弹性,他的角色移动得更慢了。安德从面包上往下一跳,落在一张餐桌上面。现在他身后是一座面包山,旁边是一块巨型黄油,那个巨人双手支着下巴盯着他。安德所扮演的角色大约只有巨人的下巴到眉毛那么高。 “我要把你的脑袋咬下来。”巨人像往常一样说。 这一次安德既没有拔腿逃跑,也没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操纵着自己的角色爬上巨人的脸,照着它的下巴踹了一脚。 巨人舌头向外一伸,安德掉到了地上。 “来猜个谜怎么样?”巨人说。这样看来,无论怎么对待巨人,游戏情节都不会改变。它只会玩猜谜游戏。电脑真蠢,明明储存着无数场景情节,可这个巨人却只玩得出一个蠢头蠢脑的傻游戏。 巨人还是老一套,拿出两个高齐安德膝盖的巨大的玻璃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跟往常一样,两个杯子里盛着不同的液体。在这一点上电脑倒是挺精明,就安德所知,每次的液体都不一样,从不重复。这一次,一个杯子里是浓浓的奶油一样的液体,另一杯则咝咝地冒着气泡。 “一杯是毒药,一杯不是。”巨人说,“猜对了,我就送你去仙境。” 猜的意思是把脑袋扎到玻璃杯里喝一口。安德从来没猜对过。有的时候他所扮演的角色的脑袋在液体里溶解,有的时候身体着了火,有的时候整个人掉进杯子淹死,有的时候掉到杯子外,浑身发绿,腐烂掉……每次都死得很惨,巨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安德知道,不管他选什么,结果都是一死。电脑在作弊。死第一条命的时候,他的角色会再次出现在巨人的餐桌上,可以再玩一次;死第二条命的时候,他就退回到山崩那里;下一次则退到花园上的小桥;再下一次退到老鼠洞。这时,如果他还要跑到巨人这里来,再试一次,死了之后,电脑屏幕会变黑,几个大字穿过屏幕——“自选游戏结束”。安德则会躺在床上,气得浑身哆嗦,直到睡着为止。这游戏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可是巨人还说什么送你去仙境!三岁蠢小孩的仙境吧,鹅妈妈、彼得·潘一类人物都在那种地方,根本不值得进去看。但他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打败巨人的办法,上那个什么仙境看看去。 他的角色喝下了那杯奶油色的液体,身体立刻膨胀起来,像个气球一样向上升起。巨人在狂笑。安德的角色又死了。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的液体像水泥一样凝固了,把他的脑袋卡在里面。巨人顺着脊椎把他剖开,像收拾鱼一样剔掉他的骨头。他不停地挣扎,舞动踢蹬着四肢,活生生地被巨人吃掉了。 安德在山崩那个场景复活。他决定不再玩下去了,故意让泥石流将他埋住。这时他已经玩得大汗淋漓,万念俱灰,可用下一条命时他仍然再一次跳上滚石山,直到它变成面包,然后站在巨人的餐桌上,面对盛着液体的两个杯子。 他注视着这两杯液体,有一杯冒着气泡,另一杯像大海一样泛着波涛。他猜想着它们各自会带来什么样的死亡方式。也许那个像大海一样的杯子里会冒出一条大鱼,把我吞下去。那杯冒泡的液体可能会使我窒息。我恨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公平,既愚蠢又丑恶。安德想。 他没有把自己的头扎进其中一只水杯,而是一脚踢翻一只杯子,接着又踢翻了另一只。巨人大喊:“你作弊,作弊!”伸出大手向他抓来。安德躲开了,他跳到巨人脸上,吃力地爬上巨人的嘴唇和鼻子,然后向着巨人的眼睛里挖下去,一坨坨像新鲜奶酪一样的东西被他挖了出来。在巨人的惨叫中,安德的角色钻进他的眼睛里,不断往里钻,越钻越深。 巨人向后倒去,周围场景随之变化。当巨人最终倒在地面时,四周长出了繁茂的花树。一只蝙蝠飞过来,落在死去的巨人的鼻子上。安德操纵着自己的角色从巨人眼睛里钻出来。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蝙蝠问,“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当然,安德无法回答它。于是他的手向下伸,捧起一把从巨人眼睛里刨出来的东西,交给了蝙蝠。 蝙蝠接过那些东西,一边飞走一边在空中叫着:“欢迎来到仙境。” 他成功了。他应该去探索这个场景。现在他应该爬下巨人的头颅,看看自己的成果。 他没有这么做。安德退出游戏,把电脑放回柜子,脱掉衣服,拉过毯子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他没有杀掉巨人的意思。这应该是一场游戏,而不是在可怕的死亡与更可怕的杀戮之间作出选择。我是个杀人狂,即便在玩游戏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杀人狂。彼得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CHAPTER07火蜥蜴战队 “安德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真是个好消息。” “玩家的死亡总是令人沮丧的。我常想,‘巨人的饮料’那个环节是整个心理游戏中最变态的部分。但他竟然挖巨人的眼睛!像这样的人,我们真应该让他指挥舰队?” “他赢了没人能赢的游戏,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现在你要让他进入下一阶段了吧?” “让他留在新兵队是为了观察他怎么处理和伯纳德的关系,他做得非常好。” “也就是说,只要他熬过一个困境,你立即就要给他设置另一个更加难熬的困境。他有喘气的时间吗?” “他还会和新兵队里的伙伴待上一两个月,或许三个月。对孩子来说这段时间已经相当长了。” “你想过没有,这些孩子已经不像小孩子了?我观察过他们做的事、说的话,一点也不像小孩。” “他们是世界上最有才华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但是总应该有点小孩样。他们这样太不正常了,他们的表现就像——历史上的大人物——拿破仑、威灵顿、恺撒、布鲁图斯等等。” “我们是在拯救世界,不是在治愈心灵的创伤。你的同情心也太泛滥了。” “列维将军是不会怜悯任何人的,瞧瞧他的录像资料就知道了。不过,别伤害这孩子。” “你是开玩笑吗?” “我的意思是,适度伤害,不要毫无必要地伤害他。” 晚餐时阿莱坐在安德对面。“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怎么用伯纳德的名字发送信息的。” “我?”安德问。 “得了吧,还能有谁?肯定不是伯纳德自己,也不会是沈,他对电脑不怎么上手。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剩下的还能有谁?算了,我已经弄明白怎样创建假的学员账号了,你建立一个名为‘伯纳德’加空格的学员账号,伯—纳—德—空格,所以电脑没有把这个账号当作重复的账号删除。” “听上去好像行得通。”安德说。 “行了行了,行得通。关键是,你竟然头一天就能这样做了。” “你怎么没想到或许是别人做的呢?也可能是戴普,说不定他想打击伯纳德的霸道行为。” “我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一手用你的名字不管用。” “噢?” “只要用跟安德沾边的名字注册,都会被系统踢出来,我根本进不了你的文件。你一定设置了自己的安全系统。” “或许吧。” 阿莱咧嘴一笑。“我刚刚进系统破坏了一个家伙的文件。他在我之后也破解了这个系统。能破解系统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需要自我保护,安德,我需要你编的安全系统。” “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系统给了你,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你会把我的文件也破坏掉的。” “你说我?”阿莱问,“我?你最好的朋友!” 安德笑了。“我帮你装一个。” “现在?” “能让我吃完再去吗?” “学校的饭你从来没吃完过。” 这倒是真的,每次晚餐结束时,安德盘子里总有剩下的食物。安德看看自己的盘子,决定还是不吃了。“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宿舍,安德在自己床边坐下说:“把你的电脑拿过来,我做给你看。”但阿莱把电脑拿过来后,发现安德还坐在那里,他的柜子也没有打开。 “怎么了?”阿莱问。 安德没有回答,只把手掌按在他的柜子上。柜门没有打开,面上的屏幕显示“非法登录”。 “有人踩到你头上了。”阿莱说,“给了你劈面一耳光。” “你现在还想要我的安全系统吗?”安德站了起来,从床头走开。 “安德。”阿莱喊了一声。 安德转过身,看到阿莱手里抓着一张小纸片。 “是什么?” 阿莱抬头看着他,说:“你还没看到?它放在你的床上。你刚才一定坐在它上面了。” 安德接过纸片。 上面写着:
“你确实挺机灵,安德,可你在战斗训练室的表现不比我强。” 安德摇摇头。居然在这个时刻晋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最愚蠢的事。从来没有人在八岁以前晋级,安德还不到七岁,而且一个新兵队总是一块儿晋级的,大多数战队同时再接收一名新兵。除他之外,别人床上都没有晋级指令。 事情刚刚顺利起来,伯纳德刚刚开始能和甚至包括安德在内的其他人和睦相处,安德刚刚交到阿莱这个真正的朋友,他的生活刚刚开始像个样子。 安德伸手把阿莱从床上拉起来。 “不管怎么说,火蜥蜴战队可是个人人争着去的地方。”阿莱说。 这个时候调动实在太不公平了。安德气极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不能哭出来,他对自己说。 阿莱看见了安德的泪水,他人很好,没有说出来。“他们都是混蛋,安德,连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让带走。” 安德笑了笑,到底没哭出来。“干脆我脱个精光,一丝不挂去报到,怎么样?” 阿莱也笑了。 一阵冲动之下,安德紧紧拥抱了阿莱,仿佛他就是华伦蒂,安德甚至想起了华伦蒂。真想回家啊。“我真的不想去。”他说。 阿莱也紧紧回抱着他。“我理解他们的做法,安德。你的确是我们中最出色的,或许他们想让你尽快学会所有东西。” “去他的所有东西。”安德说,“我想知道的是有个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滋味。” 阿莱严肃地点点头。“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然后笑道:“去吧,把臭虫子剁个粉碎!” “没问题。”安德也笑着说。 突然间,阿莱在安德脸颊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赛俩目[1]”。随即红着脸转身回到自己在宿舍后头的铺位。安德猜想,那个亲吻和祝福可能是某种禁忌,也许源自某种被压制的宗教信仰,也可能那句祝福的话对于阿莱有着特殊的含义。不管它对阿莱意味着什么,安德知道这句话是神圣的,意味着阿莱把安德当成毫无保留的好朋友。安德很小的时候,还在政府将监视器装在他脖子上之前,妈妈也曾这样对他。那时她会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为他祈祷。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没有。妈妈在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下显示了对他的爱。安德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甚至没对妈妈说。他把这当作神圣的记忆,知道了妈妈是非常爱他的。阿莱刚才也给了他这种感觉,这份祝福是如此神圣,阿莱甚至不能让安德知道它的含义。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阿莱上了床,转过身看了看安德。两人只对视了一瞬,兄弟般心意相通的一瞬。然后安德就离开了。 学校的这个区域不会出现“绿绿棕”的指示灯,只有公共区域才能看到。其他人快吃完晚餐了,他不想这时去食堂。游戏室现在应该没人。 现在,游戏室里已经没有哪个游戏可以吸引他,于是他来到游戏室后面空着的那排公用电脑旁,登录进入,继续玩自己的独门游戏,“巨人的饮料”。他很快来到仙境,现在那个巨人已经死了。他小心地爬下桌子,跳到被巨人碰翻的椅子脚上,再跳到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一群老鼠跑来咬巨人的尸体,但安德从巨人破烂的衣服上拔下一根别针,杀死了一只老鼠,之后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巨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食腐动物啃掉了能啃掉的部分,蛆虫掏空了它的脏腑。现在它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木乃伊,龇牙咧嘴好像在笑,眼部只剩下两个洞,手指蜷曲着。安德不禁想起这个恶毒狡猾的巨人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是如何挖进它眼睛的。虽然安德现在仍然觉得愤怒、灰心,但他还是暗暗希望再来一次。不过现在巨人已经成了场景的一部分,不能再对它发泄怒气了。 安德以前总是通过那座桥去“皇后之心”城堡,那里有很多适合他玩的游戏,但现在它们已经吸引不了他了。他从巨人尸体旁走过,沿着小溪溯流而上,来到一座森林。那里有一块操场,里面有滑梯、平梯、跷跷板、旋转木马,十多个孩子笑着闹着玩着。安德走了过去,发现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变成了一个小孩,通常情况下他的角色都是大人。而且,现在他的角色比其他孩子还小。 他排进等着玩滑梯的队里,其他孩子没理他。他爬上滑梯顶,看着前面的男孩沿滑梯旋转着滑落到地面。他坐下来准备滑下去。 还没滑多久,安德突然从滑梯上栽了下来,摔在地上。滑梯不载他。 他也玩不了平梯。他沿着栏杆一级级地往上爬,但某一根栏杆会突然变成幻影,让他掉下来;玩跷跷板时,只要他升高到顶点,就会莫名其妙地摔下来;还有旋转木马,转速一快,他抓的扶手便会突然化为乌有,安德随即被离心力甩飞出去。 最可恨的是其他孩子都笑成一片,笑声真刺耳,真讨厌。他们围着他,指指点点取笑他,直等笑够了才回去接着玩他们的。 安德很想揍他们,把他们扔进小溪。但他没有,而是走进森林。他发现了一条小径。小径很快变成了一条用古旧的石砖铺成的路,杂草丛生,阴森黑暗,但是还能走人。路的两旁有些指示,可能指向别的游戏,但安德没有理会,他想瞧瞧这条路到底通向哪儿。 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井,井边还有块牌子,写着“喝水,旅行者”。安德走上前,看看这口井。正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咆哮声,树丛中冲出十多头长着人脸的狼。安德认出它们就是刚才在操场里玩耍的小孩,现在却长出了能把人撕碎的獠牙。手无寸铁的安德很快就被大卸八块。 像往常一样,同一地点出现了他的第二条命。这次安德想钻进井里,但仍然被狼群吃掉了。 第三条命出现了,但这次是在操场上。那些孩子又在嘲笑他。随你们笑吧,安德想,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他推开一个女孩,她愤怒地追赶他。安德将她引上滑梯。他理所当然地掉了下去,那个女孩追得太紧,也跟着掉了下去。摔到地面时她变成了一头狼,瘫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安德一个接一个将他们全部诱进陷阱,但没等他结果最后一个孩子,狼群开始苏醒了,而且没有再变回小孩。安德再一次被撕成碎片。 安德气得发抖,全身大汗淋漓。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角色在巨人的桌子上复活了。我应该退出游戏了,他对自己说,应该去新的战队报到。 但他还是控制着角色跳下桌子,走过巨人的尸体来到操场。 这一次,那些孩子一掉到地上就变成恶狼,安德立刻把它们拖到溪边扔进水里。溪水好像是酸性的,每当他把一头狼扔进去,水里都会发出咝咝的响声。狼在水里溶解了,升起一股黑烟飘在空中。那些小孩后来开始两三个人一组追赶他,但也不难收拾。最后安德发现空地上的狼已经被他全部干掉了,他拉着吊桶的绳子爬进井里。 井底通向一个黑乎乎的地洞,但他能看见里面有一堆堆珠宝。他从旁边通过,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珠宝中间闪闪发光。前方出现了一张放满食物的桌子,他仍旧没有理会。他走过吊在地洞顶上的一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些奇特的、看上去很友善的动物。过一会儿再和你们玩,安德想。最后,他来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几个翠绿色的字:世界尽头。 他没有迟疑,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平台凸起在一座悬崖上,下面是或明或暗的绿色森林,绿色中夹杂着些许秋天的金黄,间或点缀着一片片空地,上面是耕地和小村庄,远处山坡上还有一座城堡。白云在他脚下飘过。在他头顶,天空就是这个巨型洞穴的顶部,亮晶晶的水晶在明亮的钟乳石上闪烁着。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安德仔细研究着这个场景。真是太美了,美得让他不再像以往一样留意如何保存自己的性命。在这一刻,他不再关心这个地方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找到了它,能够看着它就是最大的奖赏。于是,他没考虑后果,不顾一切地从平台上跃了出去。 他一头栽向下面翻滚的急流和险峻的岩石。就在他下坠时,一朵云飘到他的脚下,将他托了起来,载着他飞向远处,把他带上城堡的高塔,托着他穿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把他放在一间屋子里,然后飘走了。这间屋子没有门,地上没有,天花板上也没有。从唯一的窗子望出去,外面高得吓人。 刚才他毫不迟疑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现在却犹豫起来。 忽然,火炉边一块小地毯自动拆了开来,变成一条细长的毒蛇,露出邪恶的毒牙。 “我是你唯一的解脱。”它说,“死亡就是你唯一的解脱。” 安德朝屋子四周望了望,想找一件武器。正在这时,屏幕突然变黑,一行字在显示屏边缘闪烁着:安德·维京
分配到火蜥蜴战队
战队长邦佐·马利德
立即生效
颜色代码:绿绿棕
不携带个人物品
立刻向战队长报到,你迟到了。——绿绿棕安德恼火地关掉电脑,走到信号墙边,找到那三种颜色的带状指示灯。他碰了一下指示灯,然后沿着它标出的路线前进。暗绿、明绿和棕色的指示灯让他想起游戏里那个早秋时节的王国。我一定要再去一次,他对自己说。那条毒蛇是个威胁,我可以从塔里跳出去,在下面找一条出路。那个地方叫“世界尽头”,或许因为那里就是游戏的尽头,我可以随便走进一个村庄,变成一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不需要杀死谁,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来杀死我,只管在村庄里简简单单生活就行。 尽管他这么想,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简简单单生活”是什么样子。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简简单单生活过哩。他很想试一试。 战队比新兵小队人多,宿舍也大得多。这里的营房狭长,两边摆着床铺。由于实在太长了,甚至可以看出宿舍尽头的地板向上弯曲,呈现出一个弧度——战斗学校是一个轮状结构,它的各部分自然也有弧度,只不过房间小的话就看不出来。 安德站在门口,几个在门边的孩子扫了他一眼。这些孩子都是高年级学员,好像没看见他似的,靠在铺位上继续着他们的谈话。谈论的内容都是战斗,大孩子们都这样。他们的个子全都比安德大得多,十岁、十一岁的孩子比他高出一大截,连最小的也有八岁,而安德即使在同龄孩子中也是小个子。 他想看出哪个孩子是战队长,但他们大部分都没穿全副制服,着装介于战斗服和所谓的睡眠制服——一丝不挂——之间。很多人开着电脑,但只有少数人在学习。 安德走进宿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你想干什么?”门边上铺的一个男孩朝他喝道,他是这些人中个子最大的。安德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的巨人,他唇边已经长出了稀稀拉拉的胡子,算得上半个大人了。“你不是火蜥蜴队员。”巨人继续说。 “我是来入队的。”安德说,“绿绿棕,对吗?我是新分来的。”他把调令展开给那个孩子看,很明显他的职责是门卫。 那个门卫伸手想接过来,安德却缩回了手。“我奉命把它交给波让·马利德。” 另一个孩子走了过来,个子小些,但还是比安德高得多。“不是波让,笨蛋,是邦佐。这是西班牙语,邦佐·马利德。” “你一定是邦佐啰?”安德问,这次他的发音很准。 “不,我只是个天才语言学家,佩查·阿卡莉,火蜥蜴战队唯一的女孩儿,但比这儿的任何人都更有种。” “佩查妈妈在放屁。”一个男孩喊道,“她放屁,她放屁。” 另一个人和着他一块儿嚷嚷起来:“屁话,屁话,屁话!” 许多人笑起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佩查说,“如果他们把一个王八蛋送到战斗学校,他脸上准贴着绿绿棕三种颜色。” 安德绝望了。他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缺乏训练,个子小,没有经验,而且过早晋级肯定会遭嫉恨。可现在,阴差阳错,他又交错了朋友,一个被火蜥蜴战队排挤的女孩。她刚才已经让其他人留下了她和他是一伙的印象。这一天过得可真不赖。安德看着四周嘲弄的笑脸,恍惚间觉得他们身上好像长出了长毛,正伸出长长的獠牙,想把他撕成碎片。这地方只有我一个属于人类吗?这些猛兽都在等着吃掉我吗? 这时他想起了阿莱。在每一个战队里,至少会有一个人值得交朋友。 突然,笑声停止了,整间宿舍静了下来,虽然没有人命令大家安静。安德转向门口,一个男孩站在那里,高瘦的个子,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嘴唇细薄,显得非常文雅。我愿意追随这样出色的榜样,安德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叫道。 “你是谁?”那个男孩平静地问。 “安德·维京,长官。”安德说,“从新兵队分配到火蜥蜴战队。”他拿出调令。 那个男孩接过调令,动作干脆利落。“你几岁,安德?”他问。 “差不多七岁。” 他仍然保持着平静说:“我问你几岁,不是问你差不多几岁。” “六岁零九个月,加十二天。” “在战斗室训练过多久?” “几个月,我希望接受进一步训练。” “受过战术训练吗?参加过战斗小组吗?协同作战的训练呢?” 这些东西安德连听都没听说过。他摇摇头。 马利德注视着他。“我明白了。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学校的教官,特别是主管模拟战斗的安德森少校,喜欢玩弄诡计。火蜥蜴战队刚刚摆脱默默无闻的不体面处境,我们在上二十场比赛中赢了十二场,打败了毒蝎战队、野鼠战队和猎犬战队,就要在比赛中获得领先位置。所以,他们就把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未经训练、头脑简单的小东西弄过来给我。” 佩查小声说:“他很不高兴见到你。” “闭嘴,阿卡莉!”马利德说,“把这个家伙弄给我们是一个考验。不管教官给我们设置什么障碍,我们都是战无不胜的——” “火蜥蜴!”士兵们齐声大喊。安德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正在进行一种仪式,这是不断持续训练的结果。马利德并不是想伤害他,他只是想控制住这一次意外事件,并利用它加强自己对战队的领导。 “我们是烈火,将把对手烧成灰烬,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团火焰,我们聚在一起——就是熊熊烈火。” “火蜥蜴!”他们再次高呼。 “即使这个小家伙也无法削弱我们的力量。” 在这一刻,安德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我会努力学习,尽快掌握作战技巧的。”他说。 “我没有允许你说话,”马利德回答说,“我打算一有可能就立刻把你换走。为这个,我可能不得不搭上一个有价值的士兵,但你实在太小了,比毫无用处还差劲,只会在每场战斗中害我们多一个人被冰冻,你就只有这个本事。而我们现在的处境则是,多一个被冰冻的士兵,情况都会大不一样。我不是针对你,安德,但我相信,要受训练,你大可以去糟蹋其他战队。” “他会全心投入的。”佩查说。 马利德走近她身旁,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声音不大,因为打中她的只是指尖,但她的脸上出现了四条红印,被指甲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丝血珠。 “以下就是我给你下达的命令,安德。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我们在战斗室训练的时候你不能参加,当然,你要露面,但你不属于任何一个战斗小组,也不能参与行动。如果我们和别人打比赛,你要像其他人一样快速穿上战斗服,在比赛场地门口集合,但在比赛开始之后的四分钟内,你不能迈进大门一步。然后你得一直待在门口,不许拔出武器,不许开火,直到比赛结束。” 安德点点头,这样他等于是个废物。他期待着快点被交换走。 他注意到一旁的佩查没有因为疼痛哭叫,也没有摸自己的脸,尽管脸上渗出了血珠,沿着腮边一直流到下颚。就算她是队里的异类,但既然邦佐·马利德不会和他做朋友,因此,不管怎么样,和佩查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他的铺位在宿舍最里面,是个上铺,躺在床上无法看见门口,天花板的曲度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周围的学员都是一脸疲态,神情沮丧。住在这儿的是最不受重视的队员。他们没有对安德说一句欢迎的话。 安德试着把手放在分给自己的柜子上打开它,但它却毫无反应。他这才意识到柜子没有上锁,四个柜子上都带有拉环,一拉就开。现在他来到了真正的军营,不再拥有个人隐私。 柜子里有一套制服,颜色不是新兵队那种没什么特点的绿色,而是火蜥蜴战队橘红镶边的暗绿军服。穿上不合身,可能他们从来没有为这么小年龄的孩子准备服装吧。 他正要脱下制服,见佩查穿过过道朝他的铺位走来。他从床上滑下来迎接她。 “随便点儿,”她说,“我不是军官。” “你是战斗小组组长,对吗?” 旁边有人窃笑。 “你怎么会这么想,安德?” “你的床位在宿舍前端。” “我睡在前面是因为我是火蜥蜴战队最好的神枪手,还因为马利德害怕没有小组长盯着我,我会聚众推翻他的领导,好像凭这些家伙也能闹腾出什么名堂似的。”她指着在附近铺位那些垂头丧气的学员说。 她到底想怎么样?让事情变得更糟?“人人都比我强。”安德说,以此表明自己并不认同她对附近铺位学员的蔑视。 “我是个女孩,”她说,“而你是个只有六岁大的小笨蛋。咱们的共同点不少嘛,交个朋友吧。” “我不会帮你做作业的。”安德说。 这是句玩笑,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她说,“这里就像真正的军队一样,战队里学的东西和新兵小队学的完全不同,有历史、战略和战术、虫族生态学、数学和飞行理论,所有成为飞行员或指挥官需要掌握的知识都要学,你会慢慢了解的。” “这么说,你是我的朋友了。那我有什么好处吗?”安德问,学着她满不在乎的口气。 “邦佐不会让你参加实战,只会让你带着电脑到战斗室里学习。从某个方面看,他是对的,不想让一个完全未受过训练的小家伙弄砸了他精心策划的战术。”她拖腔拖调地装出粗俗的口音说:“邦佐,啧啧,做事准啊,细啊,朝盘子里撒尿也不会溅出来。” 安德咧开嘴笑了。 “战斗训练室整天都开着,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休息的时候我带你去,教你些东西。我不是个了不起的士兵,可是还过得去,懂的至少比你多。” “好的,随你安排。”安德说。 “明天早饭后开始。” “如果战斗室有人用怎么办?在新兵队里,我们总是一吃完早饭就直奔战斗室。” “没问题,总共有九间战斗训练室呢。”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所有战斗训练室全都共用一个入口。战斗学校的正中心,也是这个环形空间站的轴心部位,就是战斗室。它们不随空间站的其他部分一起旋转。正因为不动,所以才会保持零重力状态。不旋转,也没有上下之分。他们是这样设置的,战斗室正对我们大家的公用走廊。一旦有人进去,他们就把这间战斗室移到一边,将另一间移到入口位置上。” “哦。” “说定了,明天早饭后。” “好。”安德说。 她转身准备离开。 “佩查。”安德叫道。 她转过身来。 “谢谢。” 她没有说话,转身沿着过道走了。 安德爬上自己的铺位,脱下制服,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摆弄自己的电脑,想看看教官们有没有在他的安全系统上搞花样。他们搞了,清除了安德自己创建的安全系统。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自己,甚至包括他的电脑。 灯光暗了一点儿,睡觉时间快到了。安德不知道自己的战队用哪间盥洗室。 “出门左转。”旁边一个男孩说,“我们和野鼠、秃鹰、松鼠战队共用一间盥洗室。” 安德谢过他,准备去盥洗室。 “喂,”那个男孩说,“不能就这样走出去。任何时间走出这间房子都必须穿上制服。” “去盥洗室也要吗?” “特别是去盥洗室。还有,不能和其他战队队员说话,在食堂和盥洗室都不行。游戏室里有时候可以偷偷说几句,教官让你这样做的时候也可以。不过别让邦佐逮住,让他抓住你就完了。懂吗?” “谢谢。” “还有,如果你在佩查面前光着身子,邦佐不会饶了你。” “可我进来的时候她没穿衣服啊。”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你必须穿好衣服。这是邦佐的命令。” 这太愚蠢了,佩查这个年龄看上去跟男孩没什么区别,这是个愚蠢的规定。这条规定将她和其他人隔开,让她显得跟大家不一样,破坏了战队的团结。真笨,太笨了!居然定下这种规定,马利德是怎么当上战队长的?阿莱当队长肯定比邦佐强,他知道如何将一个集体团结在一起。 我也懂得如何将一个集体团结起来,安德想,或许哪一天我也会成为战队长。 在盥洗室洗手时,有人看着他说:“咦,怎么有个婴儿穿着火蜥蜴战队的制服?” 安德擦干手,没有回答。 “嘿,看看!火蜥蜴战队来了个婴儿!他从我裤裆下面走过都碰不着我的卵子。”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长卵子,丁克。”有人回答说。 安德离开时,他听到有人说:“他是安德·维京,知道吗,就是那个在游戏室里自作聪明的小王八蛋。” 他微笑着沿走廊回到宿舍。他是个小不点儿,但他们知道他的大名。当然,他们是从游戏室里知道的,所以没多大意思。等着瞧吧,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人。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头,也许不是从火蜥蜴战队挣出名气,但是,时间不会太长。 佩查在通向战斗室的走廊里等着他。“等会儿,”她对安德说,“狡兔战队刚刚进去,下一间战斗室要等几分钟才能转过来。” 安德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有个关于战斗室的问题,”他说,“为什么战斗室外面的走廊里有重力,在里面却没有?” 佩查闭上眼睛。“你还想知道如果战斗室是零重力的话,它和走廊对接时会发生什么情况?还有为什么它不和学校一起旋转?对吗?” 安德点点头。 “这是机密,”佩查压低嗓门道,“不要瞎打听这些事。上一个打听这类事的学员发生了可怕的事故,有人发现他被倒吊在盥洗室的天花板上,脑袋被塞进了马桶。” 她当然是开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问这些问题的人喽?” “你要记住,小孩子,”她说小孩子的时候很友善,一点儿也没有蔑视的意思,“他们只告诉你必要的信息,除此之外一概不说。但每个有脑子的学员都知道,从马泽·雷汉和他的无敌舰队之后,我们的科技已经有了很大进展。现在我们显然可以控制重力作用,使它产生或消失,或改变方向,甚至产生反射——我想过,凭着飞船上的重力武器和重力引擎,我们可以玩出不少绝妙的花样。想想看,只要控制了重力,飞船可以接近行星进行机动,还可以反射行星重力,从不同角度将反射重力集中到一个小区域,能把行星崩掉好大一块。但他们根本不告诉我们这些。” 安德理解的比她说的还多。不教我们怎样操纵重力是其中之一,还有,教官们肯定对我们隐瞒了更多的事情。最重要的信息是:大人才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其他战队。他们从不告诉我们真相。 “来吧,小孩子,”她说,“战斗室准备好了。佩查的手坚如磐石,敌人远遁,如箭如矢。”她咯咯地笑着说:“诗人佩查,他们都这么叫我。” “他们还说你疯疯癫癫的。” “你最好相信,小笨蛋。”她口袋里装了十个目标球。安德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墙壁,帮助她保持稳定。佩查用力将球扔向各个方向。在零重力下,目标球四面八方乱飞乱撞,弹过去弹过来。“放开我。”佩查说。她用力一蹬,飘到空中,故意旋转着身体,然后手臂麻利地挥几下便稳住身体。她掏出枪,开始仔细瞄准一个个目标球。每打中一个,发白光的目标球便会转成红色。安德知道颜色变换只会维持不到两分钟。佩查击中最后一个球时,只有一个重新变回了白色。 这时,她准确地在墙壁上一弹,高速飞向安德。他抓住了她,让她减缓冲击力。这是新兵小队教授的第一批技巧之一。 “你可真棒。”他说。 “没人枪法比我强,你要学的就是射击技巧。” 佩查教他伸直手臂,沿着整个手臂瞄准。“射线落点是一个两厘米周长的光斑。有一件事大部分学员都没有意识到:目标越远,稳住武器以稳定射线的时间就越长。虽然只是十分之一秒和二分之一秒的差别,但在战斗中这段时间可不算短。很多士兵在本来可以命中时觉得不会打中,所以过早移动了。不能像使剑一样用激光枪,砍呀杀呀把别人一劈两半。你得瞄准。” 她用回收器吸回目标球,然后一个接一个将它们轻轻扔出去。安德向它们射击,一个也没打中。 “很好,”她说,“你没有养成坏习惯。” “也没养成好习惯。”他说。 “好习惯我会教给你。” 他们第一天早上没有做太多练习,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分析瞄准时应该考虑哪些方面。你得同时考虑敌人和你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将手臂伸直,以身体为瞄准基准,这样一旦手臂被击中冻住,你仍然能够继续射击;必须了解枪支的扳机扳到什么位置才能发射,战斗中才能紧扣扳机,扣到即将发射的位置,每次开火时就不用长程扣下扳机,可以节约宝贵的几分之一秒时间;身体放松,不要紧绷绷的,绷得太紧会发抖…… 这是安德当天唯一的练习。在下午的战队训练时,邦佐吩咐安德带上电脑坐在屋子一角做功课。按照规定,邦佐不能禁止队员进入战斗室,但没有规定他一定要让所有队员都参加训练。 安德却没在做功课,虽然无法和其他士兵一样训练,但他可以学习邦佐的战术。火蜥蜴战队分成四个标准的战斗小组,每组十人。各战队长的编组方法不同,有的人将最好的士兵全部编入A组,D组则全由最差士兵组成。邦佐采取的是混合编组的方法,每个战斗小组里既有能力强的也有能力差的。 B组只有九名士兵,安德想知道是谁被调走了才腾出他的位置。他很快便看出来了,B组组长是个新手,难怪邦佐对他如此厌恶——他损失了一个组长,换来的却是安德。 另一件事邦佐也猜对了:安德根本没有受过训练。 战队的训练时间都用在练习战术动作上。彼此看不见的各战斗小组演练通过精确安排时间互相配合和互相掩护,在不打乱战斗队形的前提下突然掉转突击方向。种种技巧,所有士兵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安德却一无所知:如何准确定位,轻巧着陆,降低着陆反冲力;被冰冻的士兵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荡,如何利用他们调整飞行路线;如何在空中翻转、旋转、躲避。还有一种技巧非常困难,但极有价值,即沿着墙壁滑动,这样敌人就无法从后面袭击你。 虽然安德懂得不多,但也看出了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他觉得经过反复演练的固定编队是个错误。它虽然能使士兵迅速执行指挥官喊叫着下达的命令,但与此同时,己方的战术意图也很容易被敌人猜出。另外,每个士兵能发挥的主动性太少了。形成编队后,士兵们只能跟上编队,没有调整的余地,对敌人可能针对己方队形采取的行动无法作出及时反应。安德从敌方指挥官的角度研究邦佐的战斗队形,留心发现击破队形的手段。 晚上自由活动时间,安德请佩查和他一起练习。 “不行,”她说,“我想以后当上战队长,所以必须去游戏室练习。” 这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教官会监视他们打游戏时的表现,记下谁有成为指挥员的潜质。但安德很怀疑这种说法,当上战斗小组组长后表现指挥能力的机会更多,远比打游戏强。 他没有和佩查争论,她能陪他在早饭后练习已经很慷慨了。但他还是想多练习,问题是除了一些基本技巧外,高级战术动作只靠一个人练不了,大部分高级技巧都需要一个伙伴或者整整一个小组一起训练,如果有阿莱或沈一块儿练习就好了。 对呀,为什么不和他们一块儿练呢?他从来没听说过战队队员和新兵一起训练的事,但也没有规定说不行呀,只是没人这样做过罢了。人人都瞧不起新兵。唔,话又说回来,反正大家仍旧把安德当新兵看。他需要有人陪他训练。作为回报,他可以帮助他们学习一些高年级学员的战斗技巧。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嘿,我们的战斗英雄回来了!”伯纳德喊道。安德站在他的旧宿舍门口,他只不过离开了一天,但现在它看上去已经像是个陌生的地方了。新兵小队的伙伴好像都不认识他了似的。他差点想转身离开。等等,这里还有阿莱,他们的友谊是神圣的,阿莱是不会忘记他的。 安德没有隐瞒他在火蜥蜴战队受到的歧视。“他们是对的,对他们来说我的用处活像太空服里的鼻涕。”阿莱大笑起来,其他新兵也围了过来。安德提出了他的建议:每天自由活动时间,在战斗室吃大苦流大汗,安德负责指导他们。他们会学到安德看到的战队的作战技能,而他则得到提高战斗技巧的练习机会。“咱们可以一起进步。” 许多人都想参加。“没问题,”安德说,“想参加的就好好干,瞎胡闹的话就滚蛋,我浪费不起时间。” 他们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安德使出吃奶的力气描述他看到的东西,尽一切努力设法模仿。到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颇有收获。人人都非常疲惫,但大伙儿都掌握了一些战术诀窍。 “你去哪儿了?”邦佐问。 安德笔直地站在战队长铺位前。“我在战斗室里练习。” “我听说你弄了些新兵队里的老朋友一块儿练习。” “我没办法独自训练。” “我不想让火蜥蜴战队的任何人和新兵队的小家伙混在一起。你现在是个战队队员了。” 安德默不作声。 “听到我说的话了,安德?” “听到了,长官。” “不准再和那些小东西一起训练。”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安德问。 按照规定,这种要求战队长不能拒绝。邦佐一脸怒容,领着安德来到走廊。“听着,维京,我不想要你,我正在想方设法甩掉你。只要你胆敢给我惹麻烦,我非把你在墙上钉死不可。” 安德想,优秀的指挥员是不会发出这种愚蠢的威胁的。 邦佐对安德的沉默越来越不耐烦。“喂,是你叫我出来的,有屁快放。” “长官,你没有把我安排进战斗小组,你做得对,我什么都不懂。” “什么做得对不需要你告诉我。”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不想破坏你的正常训练,但我需要练习,我只能和我能找到的人一起练习,就是新兵队里的朋友。” “你这个杂种,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完全正确,长官。我会服从你有权发布的任何命令。但自由活动时间的意思就是自由活动,这个时间内不能分配任务,无论什么任务都不行,无论什么人都无权下达这种命令。” 安德看得出来,邦佐的火气正越来越大。火气太大不是好事。安德的愤怒是冷静的愤怒,所以是一种可以控制、可以利用的积极力量,而邦佐的愤怒却是外露的,因此,它便控制了他。 “长官,我也要考虑自己的前程,我不想干扰你的训练,也不想在战斗中拖累你们,但我总得学点什么。加入你的战队不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也正在想办法尽快把我换走。但如果我什么都不懂的话,没有哪个战队会要我,对吗?请让我学点东西,这样也有利于你尽快用我换来一个有用的队员。” 邦佐不是个傻瓜,没有因为愤怒丧失判断力。可他正在气头上,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只要你还是火蜥蜴战队的队员,你就得服从我的命令。” “如果你限制我在自由活动时间的自由,我就汇报给教官,你会被开除的。” 这可能不是真的,但有这种可能性。当然,如果安德大闹一场,干涉队员的自由活动肯定会让邦佐丢掉战队长的职务。还有一个因素,教官们显然很看重安德,否则不会让他提前晋级。或许安德真的有本事影响教官,让他们开除某人。“你这个狗杂种!”邦佐骂道。 “你当着别人的面给我下达了那种不合理的命令,但那不是我的错。”安德说,“不过我还是愿意替你着想,我会假装是你赢了这场争论。明天早上你再说你改变主意了。”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对我让步,会影响你的威信的。” 安德是一片好心,邦佐却反而因此更对他恨之入骨。安德左思右想其中的原因,也许邦佐觉得这样一来,好像安德给他面子他才能当上战队长——可恨。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毫无办法。这全怪邦佐自己,是他给安德下达了不合理的命令。但他不会这么想,他只想到安德在较量中占了上风,还拿出宽宏大量的风度,让他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邦佐道。 “或许吧。”安德说。这时熄灯铃响了,灯光暗了下来。安德走回宿舍,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其他的队员都以为他被臭骂了一顿,弄了个灰头土脸。 第二天去吃早餐时,邦佐叫住了安德,大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或许和你的新兵队的小混蛋一起训练会让你学点东西,让我能够更快地把你换走。只要能赶快摆脱你这个混账东西就行。” “谢谢,长官。”安德说。 “我会不惜代价的,”邦佐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希望学校开掉你。” 安德露出感激不尽的笑脸,然后走出宿舍。早餐之后,他和佩查一块儿训练,下午则观察邦佐如何训练部队,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打败他的战队。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又和阿莱以及其他参与计划的伙伴一起训练,累得筋疲力尽。我能做到,安德躺在床上想着。他的肌肉酸痛,有些部位甚至在抽筋。我能应付下来,他想。 四天后,火蜥蜴战队参加了一场战斗比赛。安德排在队尾,和真正的战队队员一起跑步经过通向战斗室的走廊。走廊墙上有两行带状指示灯,“绿绿棕”代表火蜥蜴战队,另一行是“黑白黑”,代表秃鹰战队。来到平时是战斗室的地方时,走廊分成两条,绿绿棕指示灯通向左边走廊,黑白黑指示灯通向右边走廊。火蜥蜴战队走过一段后向右一转弯,停在一堵障碍墙前。 各战斗小组静悄悄组成了战斗队形,安德待在他们后面。邦佐下令:“A组抓着把手从上面进攻,B组从左,C组从右,D组负责地面进攻。”四个小组遵照命令各就各位,邦佐又补充一句:“至于你,小混蛋,在这里等四分钟才能走进门口,不许拔出你的武器。” 安德点点头。突然间,邦佐身后那堵障碍墙转为透明,原来它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一道力场。战斗室也和平时不一样,半空中悬浮着许多巨型棕色箱子,部分遮挡了大家的视线。看来,这些箱子就是战士们称为星星的障碍物,随机分布在空中。邦佐好像不太在意星星的分布位置。队员们看上去也都受过对付这些星星的训练。 安德坐在走廊里观战,很快便发现队员们并不知道怎么利用星星。他们只懂得怎么在一个星星上轻巧着陆,怎么利用它掩护自己,以及如何攻打另外星星上的敌人。可是哪些星星的位置更重要,哪些星星无关大局,对于这个问题队员们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些星星其实大可以凭借沿墙滑动的技术绕开,但他们仍然纠缠不已,坚持攻打。 敌方战队长利用了邦佐战术上的失误,秃鹰战队迫使火蜥蜴进行代价惨重的强攻。每攻下一颗星星便有更多战士被冻住,有战斗力的队员越来越少。仅仅四分钟后,战局便已经很明朗了,火蜥蜴战队不可能以强攻击败对手。 安德跨进大门,立即掉了下去。他训练的时候,战斗室大门总是设置在底层,而在真正的战斗比赛中,大门则设置在墙壁中央,正处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 像在飞船时一样,安德迅速调整方向感,以下方为上,再把它当成侧面。不需要死抱着身处走廊时的方向感不放。双方大门都是四四方方的,靠看大门实在说不清哪个方向是上。但这没关系,安德现在已经找到了适于当前形势的方向感:以敌方大门为下。这种比赛的胜负就是看谁能首先攻破对方大门。 安德调整身体姿势,以适应新的方向感。他没有展开身体,使全身暴露在敌人面前,只将双脚冲着对方,这样一来自己的目标小多了。 有个敌人发现了他,因为安德毕竟是在没有遮蔽的空中漫无目的地飘动。安德本能地抬起脚挡在身体下面,就在这一刻,他被击中了,战斗服的腿部立刻冻住。因为他的身体没被直接命中,他的手仍然可以移动,只有被直接击中的肢体丧失了行动能力。安德心想,如果他不脚朝敌人,被打中的就是自己的躯干了,真要那样,整个人都会被定住,无法行动。 邦佐严禁他使用武器,安德只好继续向前滑行。他没有移动自己的头和手臂,假装它们也被冻住了。敌人于是没理会他,只顾集中火力射击还能开枪的火蜥蜴队员。战斗十分激烈。剩余士兵数量大大少于敌人的火蜥蜴战队顽强地死守阵地,队形已经被打散,战队被分割成一个个小群。现在,邦佐的严格训练收到了成效,每个冻住的队员至少能拉上一个敌人垫背。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惊慌失措,每个人都保持着冷静,仍能仔细瞄准,精确射击。 佩查对敌人造成的威胁最大。秃鹰战队注意到了她神奇的枪法后,竭尽全力才冻住她。开枪的手臂被冻住后,佩查仍破口大骂,直到对方将她完全冻住,头盔咔嚓合拢扣住了她的下巴,潮水一般的咒骂才骤然中断。几分钟之后,战斗停止了,火蜥蜴战队已经没有可以抵抗的力量了。 安德高兴地发现秃鹰战队也只剩下规定所要求的最少五名队员去打开胜利之门。其中四名队员得用头盔触及火蜥蜴战队大门四角的光点,第五名队员负责穿过力场。完成这些规定动作后比赛就要结束。赛场周围的灯光将重新恢复到最大亮度,安德森也会从教官室里走出来。 敌军正在接近火蜥蜴战队的大门。安德想,我可以拔出枪,打中其中的一个人。只要再损失一个人他们就不够人数了,这场比赛就会被判为平局。只要没有四个人触碰大门的四个角,让第五个人从门中通过,秃鹰战队就不算赢。邦佐,你这个混蛋,我本来可以让你免遭失败。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因为他们都坐在那里,目标非常明显,而且他们不可能马上反应过来火力来自何方。以我的枪法,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命令就是命令,而且安德已经作出保证要服从命令。但比赛得分牌出来之后,他从中得到了某种满足感。得分牌显示,火蜥蜴战队被消灭或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数不是大家预想的四十一人,而是四十人被消灭,一人负伤。邦佐一开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查过安德森少校的详细记录后才恍然大悟。我没有阵亡,邦佐,安德想,我本来可以开枪的。 他以为邦佐会来到他面前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开枪。”但直到第二天早餐时邦佐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邦佐是在军官食堂用餐,但安德非常肯定,这个奇怪的比分在那里也会像在士兵食堂一样激起轩然大波。只要不是平局,以前比赛的输家或者全体阵亡(完全冰冻),或者彻底丧失作战能力(即一些人身上某些部位没有被冻住,但已经无法向敌人射击或进行任何打击)。被击败之后还有一名受伤但并没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这种事只有火蜥蜴战队这一次。 安德没有主动向别人解释,但火蜥蜴战队的其他队员把这件事说了出去。其他战队的人问他为什么不违反命令开枪时,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服从命令。” 早餐之后,邦佐找到他。“那个命令仍然有效。”他说,“忘了的话就要你好看。” 这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这个蠢货,也许我还算不上一个优秀士兵,但我还是能帮上忙,排斥我是毫无理由的。 安德什么都没说。 这场比赛还造成了一个有趣的副产品:安德居然排在了战绩排行榜的第一位。因为他根本没有开枪,所以他拥有了完美的射击纪录——没有一次射击失准。而且因为他没有阵亡也没有丧失作战能力,他的表现分被评为优秀。其他人的分数离他差很大一截。这个记录让许多孩子捧腹大笑,也让有的人愤愤不平。但不管怎么说,人人重视的战绩排行榜上,安德现在是第一位。 在这之后,他依旧被排斥在战队训练之外,但仍然努力地继续着自己的练习,早上和佩查一起,晚上则和他的新兵队朋友。现在和他们一起训练的新兵更多了。他们并不是觉得好玩才加入的,而是因为看到了训练成果——加入训练的人成绩不断提升。安德和阿莱的技术仍然遥遥领先于其他人,部分原因是他们敢于犯错误,愿意尝试任何自视甚高、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根本不想碰的事。他们尝试的新技术大多没什么用处,多以失败告终,但总会有新发现,让他们明白了不断尝试的好处。而且尝试本身也是乐趣,充满激情,富于挑战性。现在晚上成了他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场战斗火蜥蜴战队轻松取胜。安德每次都是在比赛开始后四分钟才进入场地,被压着打的对手也没能对他造成丝毫损伤。他开始意识到击败他们的秃鹰战队实在是相当厉害的一支队伍。邦佐的战术虽然不行,火蜥蜴战队的战斗力仍是一流的。战队在排行榜上稳步向前迈进,现在和野鼠战队并列第四。 安德七岁了。战斗学校里很少能见到日历显示牌,但安德还是找到了从电脑里调出日历的方法,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生日。校方也注意到了:他们重新测量了他的身体数据,给他发了一套新的火蜥蜴制服和在战斗室用的急冻服。他穿着新制服回到宿舍,感觉有点怪怪的,衣服略大了点,好像松松垮垮的皮肤。 他很想在佩查床前停一停,说说他家里的事,还有以前他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只想告诉她今天是他的生日,想听听她对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但战斗学校里没人谈论自己的生日,太孩子气了,只有地球上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更不要说吃蛋糕了。安德六岁生日时,华伦蒂给他烤了个蛋糕,结果掉在地上,真是太糟了。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怎么做蛋糕了,只有华伦蒂才喜欢做这种傻事。大家都拿蛋糕的事取笑华伦蒂,但安德偷偷捡了一块,藏在家里的食橱里。接着他们就取掉了他的监视器,把他带走了。他知道那一小块蛋糕还在那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小团黄色的油污。学员中没有人谈论自己的家,好像他们在来战斗学校之前没有家庭生活似的。没人收到家里的来信,也没人给家里写信。每个人都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我在乎,安德想。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不让凶残的虫族伤害华伦蒂,不让它们毁坏她明亮的双眸,不许它们炸开她的脑壳,就像电视里那些参加第一次虫族战争的士兵一样保护华伦蒂。决不能让虫子们用激光熔化她的头颅,使她的脑浆像滚烫的面包团一样四处飞溅,就像在我最恐怖的噩梦中出现的情形那样。每次做过那种梦后醒来,我都浑身颤抖却不能发出声音。我不能出声,否则他们会知道我很怀念我的亲人。我想回家。 到了早上,他的心情好了点,家对他来说只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伤痛。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疲惫。那天早上起床着装时,邦佐走了进来。“急冻服!”他大声喝令。又是一场战斗,这是安德的第四场战斗。 这次的敌人是美洲豹战队,取得胜利应该不难。美洲豹战队是一支新队伍,战队中位列成绩最差的四分之一。它六个月前刚刚组建,战队长是波尔·斯拉特。安德穿上新的战斗服,排进队列里。邦佐粗鲁地将他拉出来,让他跟在队尾。你其实不用这样,安德无声地说,你可以让我留在队伍里。 安德在走廊里观战。波尔·斯拉特年龄不大,却很精明。他采用了一些新战术,让他的士兵不住移动,从一颗星星冲到另一颗星星,沿着墙壁滑动到迟钝的火蜥蜴队员的后面和上方进行攻击。安德笑了。邦佐被彻底打晕了,手下的队员也一样。似乎到处都是美洲豹战士。然而,战斗并不是表面看来那样一边倒,安德注意到美洲豹战队也损失了很多人——他们的大胆战术使他们在敌人面前暴露得太多。不过,真正重要的是,火蜥蜴战队觉得自己被打垮了,他们完全放弃了主动权。虽然他们和敌人大致势均力敌,却龟缩在一起,活像一场大屠杀后的幸存者,仿佛希望敌人看不到他们。 安德缓慢地滑进大门,调整自己的方向感,将敌方大门当成自己的下方。他慢慢地朝着东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前进,甚至朝自己的两腿开枪,冻住屈起的双腿以保护躯干。不留心看的话,这时的安德就像又一个被冻住的队员,脱离了战斗,无助地在空中飘荡。 现在的火蜥蜴战队像只可怜的待宰羔羊,等着美洲豹来吃掉他们。当他们最后停止抵抗时,美洲豹战队还剩下九名队员。他们重新编组,冲向火蜥蜴的大门。 安德伸直手臂,就像佩查教他的那样,仔细地朝他们瞄准。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冻住了三名正准备用头盔触碰大门角落的士兵。残存的士兵这时才发现他,开始朝他开火——但他们先打中的是他早已冻上的腿部,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冻住门边的最后两个家伙。当安德的手臂被击中冻住时,美洲豹战队只剩下了四名队员,已经不够规定的人数了。比赛打成了平局。另外,他们根本没有击中安德的躯干。 波尔·斯拉特气得要死,但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每个美洲豹战士都以为这是邦佐的策略:保留一名队员,最后一分钟才投入战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是小安德违令开火。但火蜥蜴战士知道,邦佐自己也知道。从自己战队长望向他的眼神里,安德明白邦佐恨透了他,恨他把邦佐从惨败中拯救出来。我不在乎,安德对自己说。这样一来,别的战队想要我,交换起来更容易,同时可以让你在排行榜的名次不至于下降得那么快。换吧换吧,你身上值得学习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学到手了。除了打败仗之外你还知道什么,邦佐? 到目前为止我都学会了些什么?在床边脱衣服时安德在脑子里列了个清单:把敌方大门看成下方;战斗中用腿部当挡箭牌;小小一支预备队在战斗的最后关头可以发挥决定性作用。还有一点:小兵的决定有时候比他们首领的命令更聪明。 安德脱光衣服,正准备爬上铺位,这时邦佐朝他走来,脸板得死死的,脸色阴沉。我在彼得脸上也见过这种表情,安德想,沉默中隐含杀机。但邦佐不是彼得,邦佐的样子更吓人。 “安德,我终于把你换出去了。我说服了野鼠战队的战队长,说你在战绩榜上的出色成绩绝非偶然。你明天就去。” “谢谢,长官。”安德说。 可能他的回答表现得太感激了,邦佐突然揪住他,五指叉开,狠狠一巴掌揍在他的下巴上。安德被打得倒向一边,摔在床上,差点又栽下来。邦佐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腹部,安德痛得弯下了腰。 “你违反了我的命令。”邦佐大吼道,让大家都能听见,“优秀的士兵绝对不会违反命令。” 安德虽然痛得叫出声来,但听到宿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埋怨声时,他的心里止不住地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感。你这个蠢货,邦佐,你不是在强化纪律,你是在破坏它。他们都知道是我使一场必败的比赛变成平局,而现在他们又亲眼看到你是怎么样报答我的。你使自己在大家面前像个傻瓜似的,现在你的纪律还有什么价值? 第二天,安德告诉佩查,说早上不能跟她一起练习射击了。这是为她好。邦佐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因此她一段时间内最好离安德远点儿。佩查完全明白。“再说,”她说,“你很快就会成为神枪手了。” 他把他的电脑和急冻服留在了柜子里,但还得穿着火蜥蜴的制服,得到新补给之后才能换上野鼠战队棕黑相间的制服。 他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贮存在学校的电脑里,或是他自己的大脑里、双手中。 他从游戏室的公用电脑上报名选修一项地球重力环境中的个人格斗课程,时间是早餐后一小时。并不是因为邦佐打了他,他想报复。原因只是:他决心今后不再让任何人这样对待他。 [1]伊斯兰教祝福语。
请立即注销退出,到赖贝莉博士的办公室报到。华伦蒂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紧张地等候着,直到赖贝莉开门招手唤她进去。房间里最舒服的那把椅子里坐着一个身穿上校军服、挺着大肚子的IF军官。一见到他,她最后的疑虑消除了。 “你是华伦蒂·维京?”他说。 “是的。”她低声回答。 “我是格拉夫上校,我们以前见过面。” 以前见过面?她什么时候和联合舰队打过交道?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你兄弟的事。” 那么,还不光是我一个人,她想。他们逮住了彼得。这回他又干了什么坏事?干了什么疯狂的事?我还当他已经不这么做了。 “华伦蒂,你好像很害怕。不用怕,来,坐下。告诉你,你弟弟过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们对他的期望。” 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她明白了,他们是为了安德来的,不是来惩罚我的。他们是为了小安德,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没有参加彼得的密谋。你真幸运,安德,没等彼得把你套进他的阴谋你就离开了。 “你对你弟弟有什么想法,华伦蒂?” “安德?” “当然。”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从八岁起就再没见过他,也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 “赖贝莉博士,您能让我们单独谈一会儿吗?” 赖贝莉很不高兴。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赖贝莉博士。如果我们到外面去,远离你的助手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录音设备,我想华伦蒂和我会有更多的话要聊。” 华伦蒂还是第一次见到赖贝莉博士哑口无言。格拉夫上校从墙上摘下一幅照片,从后面的墙上剥下一片感应薄膜,它后面连着一个小型的发送装置。“便宜货,”格拉夫说,“但很有效。至于它的功能,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懂。” 赖贝莉接过那个装置,重重坐在了她的桌旁。格拉夫带着华伦蒂走了出去。 两人走进足球场。士兵们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大圈,尽可能扩大警戒范围。 “华伦蒂,我们需要你帮助安德。” “哪种帮助?” “我们还不能肯定,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想出来。” “好吧,出了什么事?” “这正是问题的一部分,我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华伦蒂止不住笑了出来。“我有三年没见过他了!而你们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华伦蒂,我来回地球与战斗学校一趟所花的钱比你爸爸一辈子挣的钱还要多,我来就是要办成事,不会随随便便心血来潮就跑一趟。” “国王做了个梦。”华伦蒂说,“他要他的智囊替他圆梦,否则就杀死他们。问题是他忘记那个梦是什么了。只有但以理猜出来了,因为他是个先知。” “看来你读过《圣经》?” “我们今年的高级英语课上教过古典文学。我不是先知。” “我很想告诉你关于安德的所有情况。但这需要几个小时,或许几天,而且在此之后,我不得不限制你的自由,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机密。所以,我们想想从有限的信息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学校里有一个供我们的学员玩耍的电脑游戏……”然后他把“世界尽头”和那间密室以及彼得的照片出现在镜中的事都告诉了她。 “把照片放在那里的是电脑,又不是安德。为什么不去问问电脑?” “电脑也不知道。” “难道我应该知道?” “自从安德去了我们那儿后,这是第二次他打到了游戏的最后关卡,而这个游戏应该是无法通关的。” “他解决了第一个难题吗?” “最后解决了。” “那就给他点时间,他或许能解开第二个。” “我不能肯定,华伦蒂,你的弟弟很不开心。”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不太多,对不对?” 华伦蒂以为这个人会生气,但是他却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知道的不太多。华伦蒂,为什么安德会不断在镜子里看到彼得?” “不该会这样。这很愚蠢。” “为什么愚蠢?” “因为如果世上有一个安德的死对头,这个人只能是彼得。” “怎么会这样?”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华伦蒂不知该怎么回答。引起别人怀疑彼得会带来很大麻烦。华伦蒂很清楚,尽管没人会认为彼得的那个控制世界的想法会对当前政府造成威胁,但他们很有可能会把他当成个疯子,当成妄想狂,会强制他接受治疗。 “你打算对我撒谎了。”格拉夫说。 “我只打算中止和你的谈话。”华伦蒂回答说。 “你在害怕,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问有关我家庭的问题,别来烦我们家。” “华伦蒂,我尽量不烦你们家。我来找你,是免得无休无止盘问彼得和你父母。我只想和你一起马上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你是安德在世上最爱和最信任的人,或许更是他唯一深爱和信任的人。如果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我们只好扣留你的家人,以后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不是件小事,我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是安德唯一深爱和信任的人。华伦蒂心中百感交集,既痛苦,又悔恨,同时还觉得羞耻,因为现在她和彼得更接近,彼得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安德,我为你在你生日时点起篝火,对彼得我则帮助他实现他的梦想。“我从来没把你看成好人,你把安德带走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别装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你的测验成绩,到了现在,没几个大学教授赶得上你的水平。” “安德和彼得互相憎恨对方。” “我知道,你说他们是死对头。为什么会这样?” “彼得——有时候很招人恨。” “哪些地方招人恨?” “坏呗。他就是坏,就这些。” “华伦蒂,看在安德的份上,告诉我他坏起来干了些什么。” “他经常威胁说要杀掉别人,虽然并不是当真的。但我们很小的时候,安德和我都很怕他。他说要杀掉我们,实际上,主要是说要杀掉安德。” “我们曾通过监视器注意到那种情况。” “事件的起因正是那个监视器。” “就这些?多告诉我一些彼得的事。” 于是华伦蒂就告诉格拉夫,彼得在各个学校怎么对付他的同学。他从来不打他们,但把他们折磨得和挨打一样难受。他找出最让他们感到羞愧的事,又把这些事告诉他们最想博得其尊重的人。他还会找出他们害怕的事,然后要他们经常面对它。 “他也这样整安德?” 华伦蒂摇摇头。 “你能肯定?难道安德没有弱点?难道他没有最害怕或最羞愧的事情吗?” “安德从来不做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华伦蒂突然为自己忘记和背叛了安德感到内疚,她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哭?” 她摇着头,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她想起她的小弟弟,他是那么好,她保护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她想起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彼得的同盟和帮凶,甚至成了他的奴隶,她加入了他的计划,而这计划却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安德从来不向彼得屈服,但我却做不到,我已经被他控制了,安德从来不受他的控制。“安德从来不会向人屈服。”她说。 “向谁?” “彼得。他不愿意变成跟彼得一样。” 他们沿着球门线静静地走着。 “安德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跟彼得一样?” 华伦蒂打了个哆嗦。“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不会。” “安德不会做彼得做的那些事,因为他当时只是个小男孩。” “但是,我们都想——我们都想杀掉彼得。” “啊。” “不,那不是真的。我们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安德从来没说过他想这样做。我只是……推测。是我想这样做,不是安德。他从未说过他想杀掉彼得。” “那他想怎么样?” “他只是不想成为——” “不想成为什么?” “彼得喜欢虐待松鼠。在地上设下陷阱抓住它们,然后活生生剥掉它们的皮,看着它们断气。他以前这样做过,虽然现在没再做了,但他的确做过,如果安德知道了,我想他会——” “他会怎样?救出松鼠?医治它们?” “不,当时我们不敢坏彼得的事,不可能和彼得作对。但安德会善待松鼠。你明白吗?他喜欢喂东西给它们吃。” “但如果他经常喂东西给松鼠吃,它们就会变得驯服,就更容易被彼得抓住。” 华伦蒂又哭了起来。“不管我们做了什么,结果都是帮了彼得的忙。做的每件事都会帮助他。每件事。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你现在是在帮彼得吗?”格拉夫问。 她没有回答。 “彼得真的坏到这个地步吗,华伦蒂?” 她点点头。 “彼得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吗?” “那我不知道,但他是我认识的最坏的人。” “可你和安德是他的弟弟妹妹,拥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父母,为什么他这么坏——” 华伦蒂转身朝他尖叫起来,好像他要杀死她似的。“安德和彼得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们只是一样聪明——仅此而已。在其他的任何方面,不管谁像彼得,但安德绝对、绝对、绝对和彼得不同!绝对!” “我明白了。”格拉夫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个王八蛋,你在想是我错了,安德其实和彼得一样。那好,或许我才真的和彼得一样,但安德绝不是一样。以前他哭的时候,我常常对他说,你和彼得不一样,你从不喜欢伤害别人,你很和善,待人很好,和彼得完全不同。” “这是事实。” 格拉夫的同意使她平静下来。“没错,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华伦蒂,你会帮安德吗?” “现在我已经帮不上他了。”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对他说,他从不喜欢伤害别人,他是个好孩子,还有他和彼得一点都不像,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对他说他和彼得一点都不像。” “我可以见到他?” “不。我想让你给他写信。” “这有什么用?安德从来不给我回信。” 格拉夫叹了口气。“他是个每信必回的人。” 过了几秒钟她才明白过来。“你们太卑鄙了。” “孤立环境……对培养创造力有好处。我们需要的是他的智慧,不是……算了,我不会在你面前为自己辩护。” 你现在做的可不就是这个吗?但她没有说出来。 “他有点松劲了,止步不前。我们想推动他前进,他却不想动。” “也许我帮助安德的最好途径就是告诉你我不干。” “你刚才已经帮过我了,你还可以再帮我一把,给他写信。” “你得向我保证你们不会删改我写的东西。” “我不会做出任何保证。” “那我不写。” “那我就会冒充你写信给他。我们可以从你写给他的信中模仿你的写作风格。易如反掌。” “我想见他。” “他只有到十八岁才能离校。” “你说过十二岁就能离校。” “我们改变了规定。” “那我更不会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安德。如果你在帮他的同时又帮了我们,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格拉夫哈哈笑起来:“华伦蒂,我亲爱的小姑娘,最可怕的事才刚刚开始呢。” 安德看了来信的头四行才意识到这不是学校的学员给他发来的E-mail。这封信发过来时没什么特别——他登录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一行信息“信件待阅”。看了头四行后,他立即跳到信末查看署名,然后再回到信首开始阅读,他在床上蜷曲着身子,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安德: 在这以前,那些混蛋没有把我寄给你的信转给你。我给你写过几百封。你一定以为我没写过信。不,我写了。我没有忘记你。我记得你的生日,我记得所有事情。有人可能会认为你现在已经是个士兵了,会变成一个喜欢伤害别人的残忍的家伙,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海军陆战队员那样。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你和某人一点都不像,他外表像个正人君子,但内心仍然充满了残暴。或许你觉得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像他,但我决不会这么想。显然,这封信是在教官的指使下写的,但它的确出自华伦蒂的手笔。里面的习惯用语,对彼得的称呼等等,这些事除了华伦蒂,没有别人知道。 但有点太过了,显然有人急于使安德相信这封信是真实的。如果它是真实的,为什么他们还会表现得如此迫切? 总之这封信是不真实的。即使是由她一字一句写成的,这封信也是不真实的,因为这是教官让她写的。她以前给他写过信,但他们没有给他。那些信才可能是真实的。这封信却是在他们的要求下写的,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绝望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现在他知道原因了。现在他知道他最恨的是什么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教官们控制着一切,所有选择都是他们替他作的。他们只给他留下一个游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战斗。唯一真实和珍贵的东西,就是他对华伦蒂的记忆,她一直爱他,不管会不会发生虫族入侵她都爱他。但他们把她从他手里夺走了,让她加入他们一方。现在她已经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了。 他痛恨这些人和他们的诡计。他的情绪极度低落,又一次读着华伦蒂给他写的信,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凤凰战队的一些队员听到了他的哭声,都把脸转开了。安德在哭?真让人害怕,肯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那个在任何战队都是最出色的战士,居然会躺在床上哭泣。宿舍里一片死寂。 安德删除了那封信,将它从硬盘中彻底清除,然后立刻登录幻想游戏。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玩这个游戏,这么想进入“世界尽头”。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就再次回到那里。只有当他坐在那朵云上,飘浮在充满秋天气息的田园世界上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那封信最憎恨的是什么。它所说的全都是和彼得有关的事,还有他怎样一点也不像彼得。那些话华伦蒂以前常对他说。每次当彼得折磨他之后,她都会搂着他,用这些话安慰他,使他不再颤抖,不再恐惧。那封信里说的全是这些。 那就是教官们想要的东西。那些混蛋知道安德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知道彼得的形象出现在城堡房间的镜子里,他们知道一切。对他们来说,华伦蒂只不过是用来控制他的另一件工具,这是他们的另一个诡计。米克是对的,教官们才是敌人,他们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在乎。他不会做他们想让他做的事,也不会再为他们做任何事。他的心中仅剩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这些王八蛋连它也不放过,他们粉碎了一切——因此,他完了,他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像往常一样,那条大蛇在塔楼房间里等着他,地板上的毯子自动拆开形成了蛇身。但这次安德没有将它踩在脚下,他用手捏住它,在它面前跪下,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毒蛇张开的嘴移到他的唇边。 他吻了它。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做。他本想让毒蛇咬他的嘴,或是他把蛇活活吞掉,然后就会变成彼得在镜子里那副模样,鲜血沿着他的脸颊滴下,一截蛇尾在他嘴唇外面晃动着。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吻了它。 然后,他手里的毒蛇变粗了,它扭曲着身体改变成另一个形状,一个人形。它变成了华伦蒂,她拥抱了他。 那条蛇不可能是华伦蒂。他杀过那条蛇无数遍,它不可能是他的姐姐。彼得也曾无数遍将另一条蛇吞进肚子。华伦蒂居然是蛇?他无法忍受这种想法。 教官们允许他读华伦蒂的来信,现在的事也是他们一早计划好的吗?他不在乎。 华伦蒂从塔楼房间的地板上站起,走向镜子。安德也控制他的角色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他们站在镜子前,镜子里没有出现彼得残忍的脸,里面只有一条龙和一只独角兽。安德伸手碰碰镜子,那面墙倒下了,现出一条巨型的朝下延伸的楼梯,上面铺着地毯,两旁站着欢呼的人群。他和华伦蒂手拉着手一起走下楼梯。他的眼中含着泪水,这是解脱的泪水,他终于突破了“世界尽头”,获得了自由。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他没有发现每个欢呼的人都长着跟彼得一样的脸。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无论他去向何方,华伦蒂都会一直陪伴着他。 华伦蒂看着赖贝莉博士递给她的信。“亲爱的华伦蒂,”信上写道,“我们非常感谢你,并对你为军队作出的贡献表示赞赏。因此,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根据全球联盟政府的命令,授予你一等星光勋章,这是军队能够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遗憾的是,出于对国际联合舰队安全的考虑,在顺利完成当前任务之前我们不能公开此事。我们只想让你知道,你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您忠诚的朋友,西蒙·列维将军,联合舰队司令部。” 她连读了两遍后,赖贝莉博士从她手上把那封信拿了过来。“我收到指示,在你阅读之后立即销毁。”她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它在火光中烧成了灰烬。“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问。 “我出卖了我的弟弟。”华伦蒂说,“这是他们给我的回报。” “太夸张了点儿吧,华伦蒂?” 她没有回答,独自走回教室。 那天晚上,德摩斯梯尼对“人口限制法”发表了严厉的谴责。应该允许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生孩子,可以将过剩的人口送到别的星球,让人类扩展到整个银河。这样一来,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或外敌入侵都不能威胁人类的生存。“孩子们所能拥有的最高贵的称号就该是,”德摩斯梯尼写道,“老三。” 这是为了你,她边写边在心里说。 彼得边读边笑,十分开心。“这会让人们大吃一惊。老三!一个高贵的称号!噢,你可真是个淘气鬼。” [1]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创始人,著有《人类理智论》。 [2]古希腊雄辩家,极力主张雅典应该反对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扩张。 CHAPTER10飞龙战队 “现在?” “我想是的。” “你必须下命令才行,格拉夫上校,部队是不会因为指挥官说了一句‘我想现在是攻击的时候了’就往前冲的。” “我不是指挥官,我是教小孩子的老师。” “上校,长官,我承认我干扰过你,我承认前一段时间我给你添了麻烦。但你的方法奏效了,事情发展正如你所料。最近几个星期里,安德一直很,很……” “快乐。” “很满足。他做得很好,思维敏锐,指挥出色。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我们从来没见过比他更适合担任战队长的人。通常他们要到十一岁才能成为战队长,但他在九岁零六个月就出类拔萃了。” “是的。有那么一会儿,我在想,治愈一个孩子受伤的心灵,仅仅是为了将他投入战斗,做出这种事的人算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小的良心发现。请别介意,我有点儿累昏头了。” “我们是在拯救世界,记得吗?” “传他进来。” “我们的工作是不可或缺的,格拉夫上校。” “得了吧,安德森,你是巴不得早点看到他怎么对付我让你搞出来的那些对抗战。” “你这么说可太——” “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家伙。还是承认吧,少校,我们俩都是坏蛋,我跟你一样,也想看看他接下来的表现。毕竟,只有他表现出色,我们大家才能保全性命,难道他妈的不是吗?” “请不要使用孩子们才用的流行语降低你的身份。” “传他进来,少校。我要拨一些士兵给他,让他建立自己的电脑安全系统。知道吗,我们正在对他做的也不全是坏事。他又能拥有自己的隐私了。” “你的意思是处于孤独的状态吧——” “手握权力的人都是孤独的。去传他吧。” “遵命,长官,我十五分钟后带他进来。” “再见,长官。我希望你有时间享受乐趣,安德,这可能是你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了。欢迎你,小男孩,你亲爱的格拉夫大叔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教官来找自己的那一刻,安德就明白了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事。人人知道他很早就会当上战队长。也许早不到这个地步,但他已经在战绩排行榜上连续三年名列第一,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分数能够接近他。而且他在晚上的训练已经成为学校里最有声望的训练课程。有人甚至想知道为什么教官要等这么久才晋升他。 他想知道教官们会把哪支战队交给他。有三名战队长快毕业了,包括佩查,但他们不可能会把凤凰战队交给他。没有人能够成功指挥自己从中提拔起来的战队。 安德森首先把安德带到他的新宿舍。这样一来就全明白了——只有战队长才有自己的私人宿舍。接着又让他试了新的制服和急冻训练服。他看着制服上的名牌,发现了自己战队的名字。 “飞龙”,制服上标着这两个字。但这里没有飞龙战队呀。 “我从来没听说过飞龙战队。”安德说。 “那是因为飞龙战队已经有四年没有组建了。我们没有沿用这个名字,这里流传着一种与它有关的迷信。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支飞龙战队在比赛中拿过冠军,连第三名都没得过。它成了一个笑柄。” “嗯,那为什么你们现在又要重新组建这支战队?” “我们还有大量剩余的制服要用出去。” 格拉夫坐在他的办公桌旁,模样比安德上次见他时更胖,更憔悴。他把钩子递给安德。那是个小盒子,有了它,训练时战队长就能在战斗室中自由移动。过去晚间训练课程中,安德多次希望自己能有一支钩子,这样想去什么地方就不至于只能靠在墙上反弹了。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不需要钩子也能非常灵活地自由移动,偏偏这时他却得到了它。安德森向他指出:“钩子只在正常训练课程里才能启动。”但安德早就计划好要安排额外的训练,这意味着这支钩子只有部分时间才用得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战队长从来不安排额外训练。他们依赖钩子,而它却不能用在额外训练时间。有的人更是把钩子当作权杖,当作凌驾于其他队员之上的权力,就更不愿意训练时没有它。这就是我优于我的某些敌人的地方,安德想。 格拉夫的官样欢迎辞听上去挺烦人的,而且太做作。只有在结束时,安德才开始听到让人感兴趣的话:“我们为飞龙战队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安排,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提前晋升了一批刚刚入伍的学员,同时延缓了一些年长学员的毕业,将他们混编成一支全新的战队。我想你的部下的素质会让你感到满意。我希望你满意,因为我们不允许你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换走。” “不准交换?”安德问。战队长通常都用一种方法来弥补队伍的弱点,就是交换队员。 “一个都不准。你看,你领导的额外训练课程已经有三年了,你拥有一批追随者。很多优秀的士兵会故意给他们的战队长捣乱,希望能被换到你的战队里。这很不公平。已经给了你一支有竞争力的队伍,我们不希望你取得不公平的优势。” “如果我得到一个怎么都合不来的队员怎么办?” “让他变得合得来。”格拉夫闭上眼睛。安德森站了起来,会见结束了。 分配给飞龙战队的颜色代码是“灰橙灰”。安德换上了他的新制服,沿着指示灯来到自己新战队的宿舍。大家都已经等在那里,在门口处挤成一团。安德当即行使权力:“床位按年龄和入伍先后安排,老兵睡在房间里头,新兵睡在前面!” 这种安排与通常情形刚好相反,这一点安德很清楚。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像某些战队长那样,几乎看不到新兵,因为他们总是睡在房间里头。 士兵们按照入伍的先后顺序安顿下来,安德沿着房间过道巡视。他的战队有将近三十名新兵,是直接从各新兵队抽调上来的,连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有些人甚至比平均年龄还小——最靠近门口的那个队员个头简直小得可怜。安德想起自己刚到火蜥蜴战队时邦佐·马利德对自己的看法,可是当时邦佐要应付的仅仅只有一个小于平均年龄的队员。 老兵中没有一个参加过安德的夜间训练课程,也没有一个当过战斗小组长。实际上,他们的年龄没有一个比安德更大,这意味着,连他队伍里的老兵也只有最多不过十八个月的战斗经验。有些人他甚至不认识,可见平时之不起眼。 他们认识安德,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是学校中最出名的学员。而有的队员,安德可以看出来,对他满怀嫉恨。至少教官们还是给我办了一件好事——队员中没有一个年龄比我大。 士兵们都找好床位后,安德立即命令他们穿上急冻服参加训练。“晨训安排,吃完早餐后立即训练。学校的安排是早餐和训练当中有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这个,等我看完你们的表现再说。”三分钟后,虽然很多人仍未着装完毕,他还是命令他们离开宿舍。 “可我还光着身子!”有个队员叫道。 “下次快点。在我发出命令后三分钟,你们必须离开宿舍——这是这个星期的规定。下个星期改为两分钟。快点!”这样做的结果是,一个笑话在学校其他战队里很快传开,说飞龙战队笨得连衣服都不会穿。 五个队员完全赤裸,只好抓着急冻服跑出走廊,只有很少几个人着装整齐。通过敞开的教室门口时,里面的学员看得捧腹大笑。被笑的人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安德命令大家在通向战斗室的走廊里来回快跑,等着那几个光着身子的队员穿好衣服,士兵们身上都微微渗出汗珠。他把他们领到上方大门口,这扇门开在战斗室中部,与真实比赛中要攻破的大门一样。他让手下向上跃起,利用天花板上的扶手荡进房间。“在远处那堵墙集合,”他说,“把自己当作正在冲向敌人大门。” 一次四人跃进大门,队员们的实际能力暴露无遗。这些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怎么设定一条直抵目标的路线,而到达对墙时,新兵们甚至不会控制反弹,更别说稳住身体了。 最后一个冲出来的是那个很小的小孩,明显低于平均年龄,根本别想碰到天花板的扶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使用侧壁的扶手。”安德说。 “去你妈的。”小男孩说。他猛地一个飞跃,但只有一根指尖触到了天花板的扶手,身体于是在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穿进大门,立刻大转特转起来。安德真不知应该作何感想:是该对他拒绝照顾感到欣慰好呢,还是该对他桀骜不驯的顽劣态度感到生气。 最后,他们终于都在墙边集合在一起,安德留意到了他们的站立姿势:一律头上脚下,毫无例外。于是安德故意来了个头下脚上,把大家当作地板的方向当天花板,倒立悬浮着。“为什么一个个的拿大顶,士兵?”他喝问道。 几个队员开始倒过身来。 “立正!”大家站住不动了。“我在问你们为什么头下脚上拿大顶!” 没有人回答。队员们不知道他要大家怎么回答。 “我是说为什么你们每个人的脚伸向空中,而头却冲着地板!” 最后终于有人答道:“长官,我们进来时就是这个方向。” “进来时的样子很重要吗?!走廊里的重力方向很重要吗?!这里有一丝一毫的重力吗?!” 没有,长官。没有,长官。 “从现在开始,进入那扇门之前,给我忘掉重力。重力已经不在了,消失了。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管进门前的重力如何,记住——把敌方大门看作下。你们的脚要朝向敌人的大门。向上才是你自己的大门。北面是那边,南面是那边,东面是那边,西面是——哪边?” 他们一起指着西面。 “我早知道你们只有这点本事。只懂排除法。之所以懂排除法,只因为你们会在厕所排除大便。简直是个马戏班子!你们这就叫列队吗?这就叫飞行吗?全体听我命令,蹬墙发力,在天花板集合!快!走!” 不出安德所料,大部分人本能地弹了出去,不是冲向大门处的那堵墙,而是弹向刚才安德称为北面的墙。在走廊里时,这个方向是他们的上方。当然,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错误,但已经太迟了——他们只能等到达北面的那堵墙后才能再次反弹来改变方向。 安德暗暗地将他们分成学得快和学得慢的两类。最后进门的那个小个子第一个到达了正确的那堵墙,并且灵活地止住身体。他们应该向他学习,他做得很好。而同时,他也是个骄傲和叛逆的家伙,可能还会对安德心怀怨恨,因为他是那群被迫光着身子穿过走廊的队员中的一个。 “你!”安德指着小个子说,“哪里是下方?” “敌人大门的方向。”回答很迅速,而且很不耐烦,好像在说:得了吧,得了吧,只管接着说要紧事好了。 “姓名,小家伙。” “我是个士兵,名叫豆子,长官。” “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个头儿像豆子还是脑子只有豆子大?”其他队员一阵哄笑。“好吧,豆子,你学得不错。现在好好听着,这很重要:战斗中凡是进入大门的人都有很大可能被敌人击中。以前在你移动之前,你还有十到二十秒的时间做好准备。现在不同了。如果你没有先于敌人冲进房间,敌人进来了,你还在门口。如果这时你被冻住,会发生什么事?” “不能移动。”其中一个队员说。 “还用你说。”安德说,“但你会怎么样?” 这次回答的是豆子,一点儿也没被吓住,回答得有条有理:“会沿着当初的方向以当初的速度继续前进。” “正确。你们,后面的那五个,行动!” 那几个学员吃惊地互相看着发呆,安德挥枪将他们全部冻住。“下面五个,行动!” 这五个队员朝下方冲去,安德同样冻住了他们。但他们继续保持着运动状态,朝着墙壁飘去。最先的五个队员只能在大队附近无助地飘荡着。 “看看这几个所谓的士兵,”安德说,“指挥员命令他们行动,却慢慢吞吞。好好看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不仅仅是被冻住,还被冻在了现在这个地方,挡住了大家的去路。而另五个队员听到命令立即行动,他们被冻住的地点就在下方,堵住了敌人的路径,挡住了敌人的视线。我想你们当中明白其中道理的不会超过五个人,毫无疑问豆子是其中的一个,对吗,豆子?” 豆子起初没有回答。安德瞪着他,直到他回答说:“是,长官。” “其中的道理是什么?” “接到行动命令时应当立即行动,这样如果你被冻住,你会弹开,而不会挡住自己队友的行动。” “非常好,至少我还有一个士兵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安德可以看到其他的队员的怨恨正在增长,他们变换着重心,互相交换着眼神,却不朝豆子看。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让一个孩子成为众矢之的,这跟做好战队长的工作有什么相干?他们从前就是这样对我的,我为什么还要对他这样?安德很想收回刚才对豆子说的话,想告诉其他队员,这个小家伙比任何人更需要他们的帮助和友谊。但是当然,安德不能这么做,至少在第一天不能这么做。在第一天里,甚至是他的错误也必须被掩饰成他天才计划的一部分。 安德用钩子将身体移近墙壁,把一个孩子拉出来。“身体挺直。”他在半空中转动那个孩子的身体,让他的脚对着其他人。那孩子的身体还在继续转动时,安德冻住了他。其他学员大笑起来。“你能射中他身体的哪些部分?”安德问一个正好位于被冰冻学员脚下的男孩。 “多半只能打中他的双脚。” 安德又问旁边的男孩:“你呢?” “我能瞄准他的躯干。” “你?” 那个在下面稍远处的学员回答说:“整个人。” “脚不是很大,提供不了多大保护。”安德推开那个冰冻的士兵。然后在他下面蜷起双腿,就像跪在半空中一样,他朝自己的腿部开了一枪。急冻服的裤腿立刻变硬,让他的双腿一直保持刚才那个姿势。 安德一扭身,以跪姿悬浮在队员们上方。 “你们看到了什么?”他问。 躯干可见部分小多了,大家回答。 安德从两腿中间伸出枪来。“我看你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向正在自己下方的队员开火。“阻止我!”他喝道,“开枪,冻住我!” 他冰冻超过三分之一的队员后,他们这才醒悟过来,开始向他射击。安德拇指一拨他的钩子,解冻了自己和其他队员。“现在,”他说,“敌人的大门在什么方向?” “下方!” “我们的攻击姿势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但豆子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从墙上跃起,双腿盘曲,笔直地朝着对面墙壁飞去,飞行过程中不停地从双腿间射击。 安德有一阵儿想喝住豆子,教训教训他。但他没有这样做,制止了这种不太体面的冲动。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小男孩这么生气?“只有豆子一个人知道怎么做吗?”安德吼道。 整个战队立即冲向对面的墙壁,在半空中保持跪姿,从两腿之间射击,用尽全力大声吼叫着。或许会有一天,安德想,我会采取这种战术——四十个狂吼的男孩猛冲过去,把敌人吓个魂飞魄散。 全体队员都到达另一边时,安德让他们攻击他,一起上。行啊,安德想,做得不赖。他们给了我一支未经训练的队伍,老兵也不出色,但至少他们不是不开窍的傻瓜,我可以和他们一起战斗。 大家再次集合到一起,高兴地互相说笑着。安德开始教授真正的要点。他让他们保持跪姿,冻住自己的双腿。“现在告诉我,战斗中腿脚有什么用处?” 没什么用处,几个孩子回答说。 “豆子,你怎么看?” “推墙飞出去,用腿和脚最方便。” “正确。” 其他孩子嘟哝起来,说离开墙壁是移动方式,不能算战斗。 “没有移动,哪儿来的战斗。”安德说。孩子们安静了,也更恨豆子了。“可是现在,你们的脚像这样被冻住了,能蹬墙反弹出去吗?” 没有人敢回答,他们都怕答错。“豆子?” “我没试过,但如果面对墙壁,弓起腰——” “有对有错。看着我,我现在背向墙壁,腿被冻住。因为我是跪姿,所以双脚正对着墙壁。通常蹬墙弹出时,你们必须双腿后蹬,这样你们就会像一串豆子一样弹出去,对吗?” 孩子中响起一片笑声。 “但现在我的腿被冻住了,我用同样的力度,可以依靠臀部和大腿后挺的力量向前反弹,不过这个动作会把我的肩膀和双脚向后甩,把胯部顶得向前运动。我现在放松一下身体,你们别急着弹出去。注意看我的动作。” 安德的胯部向前反弹,带动身体离开墙壁。转眼间,他调整了姿势,保持跪姿,腿朝下方,朝对面那堵墙冲了过去。他用膝盖着地,背部触墙反弹,然后子弹一样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向我射击!”安德大喊道。从平行方向经过远处那群队员时,他旋转着身体,使他们无法用枪瞄准自己。 接着,他解冻战斗服,用钩子回到队员们跟前。“这就是今天头半小时里我们要做的事。锻炼你以前没有留意过的肌肉,学着把脚部当作挡箭牌,控制身体的移动,这样你就可以像我这样旋转。旋转在距目标很近的地方没什么用处,但在远处,对方很难在你旋转时打伤你,因为距离较远时,对方必须持续瞄准一个地方才能使射线击中目标。如果你在旋转的话,他们无法击中同一个点。现在把自己冻住,开始练习!” “你不分配各人的移动路线吗?”一个队员问。 “我不会替你们设好移动路线,我希望你们互相冲撞,并学会应付这种情况。除了进行战术队形训练,我会有意让你们撞击。开始行动!” 行动这个词一说出,大家立刻冲了出去。 训练完后,安德最后一个走出门口,因为他得留下来帮学得慢的队员开小灶。他们原来的教官都不错,但许多学员毕竟刚从新兵队出来,毫无经验,同一时间做两三件事情便不知如何是好。练习屈起冻住的双腿时还行,也能在空中灵活移动,但要他们弹向一个方向,朝另一个方向射击,旋转两周,在墙壁之间来回反弹,再朝着正确的方向射击——这就超出他们的极限了。操练,操练,再操练,目前安德只能让他们做这些训练。战术和队形很重要,但如果队员不知道怎么在战斗中控制自己,再怎么重要的战术和队形都毫无意义。 他现在就必须让他的战队作好参加战斗准备。他当战队长本来就太早,教官又改了规则,不让他交换队员,连一个一流的老兵都不给他。通常情况下会给新战队三个月时间训练部队,之后再参加战斗比赛。现在还会不会有这么长的时间过渡,他没有把握。 至少在晚上,他有阿莱和沈帮他训练新兵。 走到通向战斗室的走廊上时,安德发现小豆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豆子看上去很生气。安德现在可不想有什么麻烦事。 “你好,豆子。” “你好,安德。” 两人都没再说话。 “应该称呼长官。”安德轻声说。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安德,长官,我警告你。” “警告我?” “我能成为你手下最出色的士兵,但别对我耍花样。” “否则?” “否则我会成为最让你头痛的士兵。” “那你想要什么,爱?再加几个吻?”安德开始冒火了。 豆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害怕。“我想要一个战斗小组。” 安德走到他面前,个子比豆子高得多,从上向下瞪着眼睛。“凭什么你该指挥一个战斗小组?” “我懂怎么指挥它。” “知道怎么指挥很容易。”安德说,“难的是让他们听你的指挥。其他队员凭什么要听你这个小笨蛋的?” “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叫你的,我听见过。邦佐·马利德现在仍然这样叫你。” “我在问你问题,士兵。” “我会赢得他们的尊重,只要你不阻挠我。” 安德咧着嘴笑了。“我是在帮你呀。” “帮你个大头鬼。”豆子说。 “没有人会注意你这么个小孩子,大家只会觉得你可怜。但今天我让他们都注意到了你,他们会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现在,你想获得他们的尊重,唯一途径就是表现得完美无缺。” “也就是说,我还没有机会好好学习,别人就开始评价我了?” “可怜的孩子,大家对他可真不公平呀。”安德轻轻地把豆子向后推去,直到挨着墙壁,“我告诉你怎么才能得到一个战斗小组。向我证明你是个好士兵,向我证明你知道怎么指挥其他士兵,再证明给我看,在战斗中有人愿意追随你。这以后你就会得到一个战斗小组。但在此之前,少给我怨天尤人。” 豆子笑了。“很公道。只要你说话算话,我会在一个月内成为小组长。”安德放开了他,走了出去。回到宿舍后,他躺在床上,身子微微发抖。我在做什么?这还是我第一次指挥训练,可我已经像马利德还有彼得一样欺凌弱小。肆意耍弄别人,挑选一个可怜的小家伙让其他人有个共同的憎恨目标,真是令人作呕。我现在正在做自己以前最恨战队长们做的那些事。 难道这是人性的定律吗?你会不可避免地成为你的第一个战队长那样的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立即辞职。 他反复想着自己第一次带兵训练时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他不能像在晚间训练课程时那样说话呢?没有人是权威,只有做得好坏之分。从来不发号施令,只是提出建议。但这行不通,正式带兵训练时不能这样。参加他的非正式训练的学员并不需要学会互相配合,也不需要形成集体荣誉感,不需要学习怎么在战斗中互相依赖、互相信任。还有,他们也不需要当即对命令作出响应。 再说,这样做也可能使他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变得像大鼻子罗斯一样懒散,不负责任。不管怎么做,都难免会犯愚蠢的错误。他必须严明纪律,这意味着士兵必须迅速、无条件地服从。他必须拥有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这意味着要不断操练他的士兵,在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技巧之后还必须长期训练,直到这些技能成为他们的本能。 还有在对待豆子的问题上,他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针对这个最小、最弱而且可能是最聪明的小男孩呢?为什么他要像那些他最瞧不起的战队长对待他那样对待豆子呢? 接着,安德想起来了。他受到那样的待遇并非始自战队长,早在罗斯和邦佐用轻蔑的态度对待他之前,他在新兵队里已经被孤立了。而且,也不是伯纳德起的头,是格拉夫。 引发这些事的是教官,他们是有意为之。安德现在明白了,这是一种策略。格拉夫故意把他和其他孩子分隔开来,让他无法和他们亲近。现在他逐渐猜出了教官们背后的动机。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使其余队员更加团结——实际上,这种做法分裂了部队。格拉夫之所以孤立安德,目的是想激起他的斗志,要让他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个合格的士兵,而且能做得比其他所有的人都出色,这是他能赢得尊重和友谊的唯一方法。这种策略使他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士兵,比用其他方法迫使他成长更加有效。但同时也让他变得孤独、忧郁、充满愤怒和不信任感,但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特性,他才成为一名杰出的士兵。 这就是我在对你做的事,豆子,我在伤害你,但这会让你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我磨砺你的头脑,迫使你更加努力,让你处于各种不安定的环境,你永远不能确定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你必须随时做好应付各种情况的准备,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要赢得胜利。同时,我也给你带来了痛苦,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把你交给我的原因,豆子。这样你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人,你会像我一样成长。 而我——我长大后会成为和格拉夫一样的人吗?肥胖,阴郁,而且无情,操纵着小孩子的命运,让他们成为生产线上下来的最完美的产品,成为将军、海军上将,有能力领导部队保卫家园。你的快乐是操纵木偶的傀儡戏大师的快乐。只有在有了一名远超同侪的士兵后你才能得到这种快乐。这样的士兵会破坏安定团结的环境,你必须让他走上正轨,打击他,孤立他,折磨他,直到他和别人一样走上正轨。 好吧,今天我应该对你做的事,豆子,我已经做了。但我会照看你,比你所想的更富有同情心。当时机成熟时你就会发现我是你的朋友,而你则成为你希望成为的优秀战士。 那个下午安德没有去上课,他躺在床上写下他对每一个队员的感受,留意他们的特点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在今晚的训练里,他会和阿莱进行讨论,想出办法来教导这些小男孩。至少他不用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这些事情。 但晚上安德走进战斗室时——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还在吃晚餐——他发现安德森少校正在那里等着他。“有一条规则改变了,安德。从现在起,只有同一战队的队员才能在自由活动时间共用一间战斗室。还有,战斗室必须按照日程安排。过了今晚,你下次使用它的时间是四天后。” “可是没有其他人要进行额外训练呀。” “他们都申请了,安德。现在你指挥着一支战队,其他战队长不希望自己的战士和你一块训练。这一点你当然能够理解。因此他们会安排自己的训练。” “跟我一起训练的人一直都属于别的战队,可战队长们仍然愿意让他们的队员跟我训练。” “那时你还不是战队长。” “你给了我一支毫无经验的战队,安德森少校,长官——” “你也有不少老兵。” “可他们表现平平。” “有本事进入这个学校的人都是天才,安德,让他们表现出色点。” “我需要阿莱和沈——” “你现在也该长大了,应该独立完成一些事,安德。不需要其他人在背后支持你,你现在是战队长了,请你拿出点战队长的样子来,安德。” 安德朝着战斗室走去,经过安德森身边时停下脚步。“既然晚上的训练已经被列入正常日程安排,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在训练时使用钩子?” 安德森笑了吗?不,他连一点笑意也没有。“我们会考虑的。”他说。 安德走进战斗室。很快,他自己的队员都到了,而其他战队的队员都没有出现。或许是安德森守在外面阻止了其他人来参加训练,或者是命令已经下达给了全校学员,安德的非正式训练已经结束了。 今晚的训练相当不错,收获很大。但在训练结束时,安德却感到一阵疲累和孤独。还有半小时才到熄灯时间,但他不能到他队员的宿舍里聊天。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一个优秀的战队长除非有必要的原因,不应该到队员的宿舍里去。队员们得有一个机会彻底放松自己,不能总有人根据他们的言论、行为和思想来给他们打分。 于是他慢慢踱到游戏室,那里还有少数几个学员利用这最后半小时来打破纪录或互相打赌。虽然没有一个游戏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他还是百无聊赖地随便选了一个来玩。这是一个专为新兵设计的动作游戏,简单又无聊。他在游戏中扮演的角色是一只小熊,他没有按照游戏设定的目标来玩,而是控制它在里面的场景中四处探索。 “这样玩你不会通关的。” 安德微笑着说:“你没来训练,阿莱。” “我来了,但他们把你的战队隔开了。看来你已经是个大人物了,不屑于再和小孩子玩了。” “你才不是小孩子,你比我高整整一腕尺[1]呢。” “腕尺!上帝吩咐你造一只方舟还是怎么的?陷入怀旧情绪了?” “用个生涩点儿的词儿而已。晦涩、含蓄。别了,我已经开始怀念你了,你这个狗东西。”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现在是敌人了。下次我在战斗中碰到你时,非把你打个落花流水不可。” 这是个善意的玩笑,就像往常一样。但在它背后有更多真实的东西。现在当安德听到阿莱把它完全当作笑话说出来时,他感到一种失去友谊的痛楚。最令他痛苦的是阿莱看起来好像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你可以试试,”安德说,“你所知道的东西都是我教的,但我并没有把全部东西都教给你。” “我早知道你留了一手,安德。” 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安德扮演的熊在屏幕上遇上了麻烦,他爬上树。“我没有,阿莱,我没有保留任何东西。” “我知道,”阿莱说,“我也是。” “赛俩目,阿莱。” “唉,它的用法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平安。它的意思是平安,愿你平安,安德。” 那个词在安德的记忆里回响着,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柔声为他读故事书的情形。她怎么会想到我的出生不会给世界带来平安。我带来的不是平安,而是一把利剑。安德当时经常想象妈妈会用血淋淋的长剑狠狠刺穿讨厌鬼彼得的身体,妈妈读的故事和他对利剑的想象混在了一起。 无声的静默中,那头熊死了。它死得很可爱,伴随着滑稽的音乐。安德转过身去,阿莱已经走了。他觉得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逝,这是在他体内给他勇气和信心的一部分。有了阿莱,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还有沈,安德就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无比强大的联盟中,这时的他不是“我”,而是“我们”。 但阿莱留下了某些东西。安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当他咕哝着平安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脸颊上仿佛感到了阿莱的嘴唇。那个吻、那个词、那种平安仍然留在他的心里。我永远不会变,阿莱永远是我的朋友,他们无法夺走他。他就像华伦蒂,在我的记忆中永存。 第二天,他和阿莱在走廊里相遇,互相向对方问好,握手交谈,但两人都知道现在他们之间已隔了一堵墙。或许以后它会被打破,但现在他们在大墙阻隔下,已经无法做真正的交流。 但是,安德最担心的是这堵墙或许永远无法拆除,担心在阿莱心里,他为这种分离感到开心,并且准备成为自己的敌人。从现在起他们不能再待在一起,他们必须泾渭分明,以往的承诺和坚定的信念都变得易碎和毫无意义。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伙伴,阿莱成了陌生人,因为他的生活中不再有我,而这意味着当我见到他时,我们不再互相信任。 安德极度难过,但他没有哭泣。他能应付过来。教官们曾把华伦蒂变成一个陌生人,像工具一样利用她来对付安德。从那一天起,他们就不能再伤害他,让他再次哭泣了,安德对这一点非常肯定。 怀着一股怒火,他决心要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得足以打败他们——那些教官,他的敌人。 [1]《圣经》中的计量单位,诺亚遵照上帝的旨意制造方舟时就用这种计量单位。华伦蒂 (不用回信给我,他们多半会扣下你的信。)
佩查·阿卡莉,凤凰战队,7:00这是他的老战队,他在四个星期前才刚从那里离开。他对他们的战术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是一支最具灵活性的战队,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之强。部分原因可能是受到安德的影响。凤凰战队将会是最能承受安德的如行云流水般攻击的战队,他们的机动性足以和飞龙战队抗衡。看来那些教官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多姿多彩了。 纸片上写着的时间是7:00,现在已经是6:30了,他的一部分队员正要去吃早餐。安德把制服扔在一边,抓起急冻战斗服。几分钟后,他站在了飞龙战队的宿舍门口。 “先生们,我希望你们在昨天学到了一些东西,因为我们今天又要再来一次了。” 过了一会儿队员们才意识到安德指的是战斗比赛,而不是模拟训练。是不是搞错了,他们喊道,从来没有哪支战队连续两天参加战斗比赛。 他将命令递给A组组长“苍蝇”莫洛,莫洛看了一眼,立即高声发令:“急冻服!”然后开始换装。 “为什么你不早点通知我们?”韩楚问道,只有他才敢向安德提出疑问。 “我想你需要洗个澡。”安德说,“昨天狡兔战队声称我们全靠身上的臭味才取得胜利。” 听到这话的队员们都哄笑起来。 “你是洗完澡回来后才发现那张命令的,是吗?” 安德望向声音来源,是豆子。他已经穿上了急冻服,傲慢无礼地盯着他。想报复我吗,豆子? “当然,”安德轻蔑地说,“我不像你离地板那么近。” 四周响起一片更大的笑声,豆子被激怒了。 “很显然,老规矩已经靠不住了。”安德说,“所以你们最好在任何时候都要做好战斗准备。但是,虽然我不能假装喜欢他们这样对待我们,但我对一件事非常满意——就是我有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 从那以后,就算他要他们不穿太空服跟他到月球上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他。 佩查并不是卡恩·卡比,她的战队更加灵活,对安德神出鬼没的攻击适应得很快。在战斗结束时,安德有三名队员被冰冻,另外还有九名队员失去活动能力。但在最后,佩查却没有大方地向他表示祝贺,她眼中的愤怒似乎在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就这样羞辱我? 安德装做没有注意到她的愤怒。他想,经过几场战斗后,她会意识到实际上她给他造成的损失是别人无法做到的。但他仍旧从她身上学到了某些东西。在稍后的训练中,他会教他的小队长如何应付佩查对他们施展的诡计。至于佩查,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和好。 他希望如此。 这个星期结束时,飞龙战队已经在七天内打了七场战斗。比分是7胜0负。安德的损失从未超过和凤凰战队作战时的损失,还有两场战斗他甚至没有一名队员被冰冻或失去活动能力。现在没有人再认为他排在战绩榜第一名的罕见成绩是侥幸得来的,他以闻所未闻的优势击败了最出色的战队。其他战队长早已对他刮目相看,有少数几个人每次吃饭时都坐在他身边,认真向他请教他是怎么在最近的一场战斗中击败对手的。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他相信少数战队长将会按照他的思路来训练他们自己的战斗小组长和队员。安德和这少数几个战队长聊天时,更多战队长则聚在被他击败的对手周围,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安德的弱点。 很多人对安德产生了嫉恨情绪,他们恨他这么年轻就这么出色。跟他一比,他们的胜利就不值一提了。他在走廊经过他们时,从他们脸上看到了这股怨恨;接着又发现在战队长食堂里,他一坐下,桌边的一些人就会起身坐到别的桌边;在游戏室里有人有意用手肘撞他,他进出体育馆时有人故意绊倒他,他经过走廊时则有人用湿纸团从后面掷他。他们知道无法在战斗室里打败他,所以用别的方法折磨他。只要出了战斗室,他就不再是一个巨人,只是个小孩子。安德瞧不起他们的行径,但在内心深处,他很怕这些人。这种情绪隐藏得如此之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彼得从前就常用这些小手段折磨他,安德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家里一样。 当然,这些折磨只是小事。安德说服自己把这些当作对他的赞扬。其他战队现在已经开始模仿安德的战术,大部分士兵都学会了屈起膝盖攻击。原来的集群进攻模式被打破了,更多的战队长开始派遣他们的小组沿着墙壁移动。但没有人像安德一样建立五个小组的编制。这是他的一点小小的优势,对手总是考虑怎样防御四个小组的攻击,常常忽略了第五个。 安德已经把所有零重力下的战术技巧教给了他们,他还能从什么地方学到新东西呢? 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录像室,那里存放了大量马泽·雷汉和其他伟大的指挥官在前两次入侵战争时的宣传片。安德提早一个小时结束日常训练,让他的小组长们自由训练各自的队员。通常他们会进行一些模拟战斗,小组对抗小组。安德留下来看了一会儿,直到认为他们做得不错,然后便离开战斗室,研究以往的战例。 大部分的录像片都是垃圾,无非是雄壮的音乐伴随着指战员们英勇作战的身影,还有一些太空舰队摧毁虫族据点的镜头。但在里面他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片断:像光点一样遥远的飞船在漆黑的太空中编队行动,更有用的是,飞船侧舷的灯光照亮了屏幕,显示出整个战场的景象。在录像片里很难立体地观察整个战斗的经过,片断通常很短,而且没有配上解说。但安德开始留意到虫族舰队的高明之处:如何以看似毫无规律的飞行路线来混淆视线,怎样制造圈套,用假撤退将联盟飞船引入陷阱。有些战役被编辑成多个片断,储存在多盘带子上。通过按顺序反复观看,安德可以重组整场战役。他开始注意到一些官方评论从未提到过的事情。他们总是尽量渲染人类取得的胜利,以唤起人们的自豪感和对虫族的厌恶,但安德开始怀疑人类最后到底是怎么取得胜利的。人类的飞船笨重而迟缓,他们的舰队对新战况的反应缓慢得令人无法忍受,而虫族的舰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整体,情况稍一改变,它们能够立刻作出反应。当然,第一次入侵时期,人类飞船完全不适合快速对战,但虫族的飞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到了第二次入侵时,双方的飞船和武器才更加敏捷、致命。 安德现在是从虫族身上而不是从人类身上学习战术和策略。向它们学习,安德感到既羞且惧。它们是最可怕的敌人,丑陋、危险、令人憎恶。但它们打起仗来是真正的行家——幸好只是一定程度上的行家。虫族似乎总是死抱最基本的战略战术原则不放——在最重要的战场上投入尽可能多的兵力兵器。下级军官做不出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既不会闪现出天才的火花,也不会大失水准干蠢事。看得出来,虫族军队的纪律约束极严。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虽然有关马泽·雷汉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只有极少数录像带记录了他的战斗。从战事早期的带子上看,与虫族威力无比的主力舰队一比,马泽·雷汉的舰队简直小得可怜。那时虫族已经在彗星防御带击溃了人类舰队的主力,将人类飞船一扫而空。人类的战略对它们来说只是个笑话——这些影片经常播放,以激起人们对虫族的恐惧和愤怒。然后人类的抵抗力量仅剩下马泽·雷汉在土星边上的小舰队,人类已经处于毁灭的边缘,就在这时—— 马泽·雷汉小小的巡洋舰一次射击,一艘敌军的飞船爆炸开来。录像上显示的只有这点东西。陆战队攻入敌舰的镜头倒是很多,里面倒着无数虫人的尸体,但没有拍下虫族士兵击毙人类士兵的镜头,有的话也是剪接插入的第一次入侵时的镜头。安德非常沮丧,马泽·雷汉取得胜利的影片显然是经过剪辑的。战斗学校中的学员本来可以从马泽·雷汉身上学习大量的东西,但每样和他的胜利有关的事情都隐藏在影片背后。这种隐瞒对希望通过学习达到马泽·雷汉那样成就的学员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没多久,安德一遍又一遍观看战斗录像的事传遍了整个学校,录像室变得人满为患。绝大部分都是战队长。他们看着安德看过的录像,假装明白为什么他要看这盘带子,又从中学会了什么。安德什么都没说。甚至在他用不同的带子播放同一场战役的七个不同场景时,只有一个战队长试探地问:“这些带子都是同一场战役的吗?” 安德只是耸耸肩,似乎说这根本无关紧要。 在第七天训练的最后一个小时,也就是安德刚打赢了第七场战斗以后几个小时,安德森少校亲自来到录像室。他将一张纸片递给一个坐在那儿的战队长,然后对安德说:“格拉夫上校希望立刻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你。” 安德站起来,跟着安德森穿过走廊。安德森锁上将学员与教官隔开的大门。他们来到格拉夫的办公室,他正坐在那张和钢地板钉在一起的转椅上。他又胖了一圈,即使在坐直的时候,肚子仍然溢出于两边的扶手。安德想起他以前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时,格拉夫看上去一点也不胖。仅仅过了四年。看来时光和压力对这位战斗学校的老板可一点也不客气。 “从你的第一场战斗算起,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格拉夫说。 安德没有回答。 “而你已经打赢了七场战斗,每天一场。” 安德点点头。 “你的成绩好得不同寻常。” 安德眨了眨眼睛。 “你会把你非凡的成功归结于什么,指挥官?” “你给了我一支可以接受我想法的战队。”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将敌军的大门定位成下方,把自己的腿部当作挡箭牌。不采取集群进攻,而是灵活地发挥机动性。我还用五个八人的小组代替了四个十人的小组,这些都有助于我们取得胜利。而且,我们的敌人对我们的新战术反应迟钝,我们用同样的战术不断地击败了他们。但这并不能保持很长时间。” “那么你并没有期望能够一直保持胜利。” “如果我们一直不改变战术的话。” 格拉夫点点头。“坐下,安德。” 安德和安德森坐了下来,格拉夫看着安德,安德森接上话头。“经过如此频繁的战斗后,你的队员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他们都成了经验丰富的老兵。” “但他们有什么感觉?他们觉得累吗?” “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他们仍能保持锋芒吗?” “利用电脑游戏窥探别人思想的是你,这个问题应该由你告诉我。” “我们知道自己掌握了什么,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掌握了什么。” “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战士,安德森少校。我很清楚他们也是有极限的,但目前还没到那个地步。有些资历较浅的士兵碰到了一些麻烦,因为有些最基本的技巧他们从未真正掌握,但他们非常努力地学习,不断取得进步。你到底想我怎么说,是说他们需要休息吗?他们当然需要休息。他们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休整。他们的文化课已经完了,功课一塌糊涂。但这些情况你们是知道的,而且很明显你们不在意,那我凭什么要担心呢?” 格拉夫和安德森交换了个眼色。“安德,为什么你要研究虫族战争的录像资料?” “当然是想学习一些战术。” “那些录像都是为了宣传而制作的,所有与战术相关的片断都被删掉了。” “我知道。” 格拉夫和安德森再次交换个眼色。格拉夫敲了一下桌子。“你不再玩那个幻想游戏了。”他说。 安德保持沉默。 “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打通了。” “那个游戏是无法通关的,总有无数关卡在等着你。” “我打通了所有关卡。” “安德,我们希望尽量让你快乐,但如果你——” “你们只是希望尽可能地将我塑造成最优秀的战士。到下面去看看战绩排行榜吧,看看所有的项目,到目前为止,你们对我所做的努力非常成功,祝贺你们。现在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和下一个强劲的对手作战?” 格拉夫紧闭的双唇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无声地笑着摇摇头。 安德森把一张纸片递给安德。“就是现在。”他说。
邦佐·马利德,火蜥蜴战队,12:00“离现在只有十分钟时间,”安德说,“我的队员刚刚训练完,他们都还在洗澡呢。” 格拉夫微笑着说:“那他们最好赶快完事,孩子。” 五分钟后,他到达了飞龙战队宿舍门外。大部分队员刚洗完澡,正在穿衣服;有些队员已经去了游戏室或录像室消磨时间,等着吃午饭。他派了三个年轻队员把所有人叫回来,命令他们以最快速度穿上急冻服。 “我们的对手很强大,而且没时间让我们准备。”安德说,“他们在二十分钟前就通知了邦佐·马利德,当我们到达战斗室时他们至少已经进入房间五分钟了。” 孩子们愤愤不平,平时不敢在战队长面前说的大批脏话滚滚而出。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教官们肯定疯了。 “不要问为什么了,这些账留到今晚再算。大家累不累?” “苍蝇”莫洛喊道:“我们在今天的训练中已经耗尽了力气,还没算上今天早上让雪貂战队惨败的那场硬仗。” “从来没有人一天之内参加两场战斗!”“疯子”汤姆说。 安德用同样的语调回敬他:“也从来没有人打败过飞龙战队!难道这次你们想认输吗?”安德的反问就是对大家抱怨的回答。他的意思很清楚,先打赢战斗,再问为什么。 所有人都回到宿舍,大部分已经穿上了急冻服。“出发!”安德吼道,队员们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当他们到达战斗室门外的走廊时,几个队员还在边跑边穿衣服。很多队员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个好征兆,他们太累了。战斗室的门已经开了,里面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空空荡荡,四周的灯光开到最大亮度。在这场战斗中,你根本没有地方躲藏,连个暗角都没有。 “太好了。”汤姆说,“他们还没到,跟咱们一样。” 安德将手指放在嘴唇中间,提醒他们保持安静。因为门开着,敌人可以听到他们说的话。安德用手势指着门的四周,暗示他们火蜥蜴战队毫无疑问藏在大门四周的墙壁上,他们的位置非常隐蔽,只要有人冲进来,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冰冻。 安德用手势命令他们全部退离大门。然后将几个高个子的队员包括汤姆拉到前面,让他们屈起膝盖,与身体保持垂直,形成一个“L”形,接着开枪冻住他们。队员们无声地望着他,他挑了一名个子最小的队员——豆子,将汤姆的激光枪交给他。他让豆子跪在汤姆被冻住的腿上,然后拉过豆子各持一支枪的双手,放在汤姆的腋窝下。 队员们现在明白了。汤姆是个挡箭牌,就像一艘载着豆子的装甲太空船。虽然他无法给敌人造成伤害,但他会为别的队员赢得时间。 安德指派另外两名队员当投手,等在门边,一会儿负责将汤姆和豆子扔进大门。接着继续将队员们安排成多个四人小队——一个做盾牌、一个做射手、两个做投手。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指示投手们在接到命令后抬起他们的“投掷物”扔进大门,再跟在后面冲进去。 “行动!”安德喊道。 他们开始行动了,“盾牌”加“射手”,一次两对扔进大门,做盾牌的队员处于射手和敌人之间。敌军立刻朝他们开火,但他们几乎只能击中前面那个已经冰冻的队员,躲在“盾牌”后面的两个射手面对着毫无防御地展开在门后的敌军,几乎一枪一个准。紧接着当投手的队员也冲进大门,像敌人一样用墙上的扶手固定身体,从死角朝敌人开火。火蜥蜴战队的队员不知该向那些从上面屠杀他们的“盾牌”射击,还是该向和自己处于同一水平面的“投手”开枪,他们一片混乱,无所适从。在第一个飞龙战队队员穿过大门后还不到一分钟,战斗就结束了。飞龙战队有二十名队员被冰冻或失去活动能力,没有受伤的孩子只有十二个。这是他们最差的成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取得了胜利。 安德森少校走出来将钩子递给安德时,安德再也控制不住怒火:“我以为你会让一支有本事在公平竞赛中和我们对抗的队伍作战。” “祝贺你获得了胜利,战队长。” “豆子!”安德吼道,“如果是你来指挥火蜥蜴战队,你会怎么做?” 豆子在战斗中被击中失去活动能力,但没有完全被冻住,正飘浮在敌军的大门旁边,他大声回答:“我会在大门前面保持移动。绝不能藏在敌人知道的地方一动不动。” “你要作弊的话,”安德对安德森说,“为什么不让那支战队好好练练,作弊也好高明一点!” “我想你现在应该解冻你的队员。”安德森说。 安德按下按钮解冻双方的队员。“飞龙战队解散!”他在解冻后立即喊道。这次他们不会精心集合起来接受敌军的投降,虽然最后赢得了胜利,但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那些教官故意想让他们失败,只是由于邦佐的愚蠢才救了他们。这场战斗没有光荣可言。 安德离开战斗室时才想到,邦佐不会认为他的愤怒是针对教官而发的,他的西班牙式荣誉感会让他认为这是安德对他的污辱。他只知道即使占有不公平的优势,他还是被安德击败了。而且安德还让他最小的队员公然宣称说邦佐本可以取得胜利,他甚至没有留下来接受他体面的投降。就算邦佐早已不再怨恨安德,今天这件事也会在他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他会像以前一样仇视安德,因怒火变得对安德产生杀机。邦佐是最后一个打过我的人,安德想,我肯定他没有忘记这事。 他也没有忘记战斗室发生的那起事件,当时高级学员们想阻止安德的额外训练。面对邦佐的威胁,安德很想回去再做些格斗练习,以防万一。但在每天一场战斗,甚至同一天进行两场战斗的情况下,安德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做别的事。只好碰运气了。既然是教官让我陷入眼下的困境——他们就该保护我的安全。 豆子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还有十五分钟才到熄灯时间,宿舍里半数队员已经睡着了。他疲惫地从柜子里取出笔记本电脑,登录上去。明天要考几何,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就算没有学过的知识他也总能推导出来。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懂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学说。但考试是有时间限制的,根本没有机会让他思考,他必须预习才行。很可能考糊,但今天打赢了两场战斗,他感觉不错。 登录之后,所有学习几何学的念头都消失了。一条信息在屏幕上闪烁着:
立刻来见我。——安德现在的时间是21:50,离熄灯只有十分钟。安德是多久以前发出的信息?可他最好还是不要忽略它,说不定明天一早又有一场战斗——想想都觉得累。而且不管安德要和他谈什么,现在的时间都不合适。豆子溜下床铺,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来到安德的宿舍。他敲了敲门。 “进来。”安德说。 “刚看到你的留言。” “没关系。”安德说。 “快熄灯了。” “我会帮你在黑暗中找到回去的路。” “我只是不清楚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几点——” “任何时候我都知道时间。” 豆子心里叹了口气。总是这样,每次他和安德交谈,最后总会变成争吵。他讨厌这样。他很佩服安德的天才,并因此尊敬他,但为什么安德从来看不到他的优点呢? “还记得四个星期前吗,豆子?你要求我让你当小组长。” “嗯。” “从那时起我任命了五名组长,五名副组长,但没有你。”安德抬起眉毛,“对吗?” “是的,长官。” “告诉我,在这八场战斗中你表现如何?”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击中我,但在我失去活动能力之前,计算机统计出我共击中了十一名敌人。我从来没有在一场战斗击中少于五名敌人,总是圆满完成每项交给我的任务。” “为什么他们这么早就让你成为一名战队队员,豆子?” “没有你早。” “但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我也一样。” “我曾经想过,只是猜想,要是你表现出色,教官们就会给你压担子——” “告诉我为什么,豆子。” “因为他们需要我们,这就是为什么。”豆子坐到地板上,盯着安德的脚,“因为他们需要有人打败虫族,这是他们唯一关心的事。” “你能明白,这很重要,豆子。因为这个学校里的绝大部分学员都认为战斗本身是很重要的。其实不然。战斗重要是因为它能帮助教官们挑选在真正的战争中可以成为指挥官的学员,至于战斗比赛本身,去他的。这就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把比赛搞得一塌糊涂,连规则都不讲了。” “真好笑。我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打击我们才这样做的。” “先把首次战斗比赛提前了九周,接着是每天一场,然后是一天两场,豆子,我不知道那些教官们在做什么,但我的队员都累了,我也累了,而且他们根本不遵守规则。我从计算机里调出了以前的记录,学校历史上从来没有哪支战队击败过如此之多的敌军,而且损失如此之少。” “你是最出色的,安德。” 安德摇着头。“或许吧。我得到这些队员并不是偶然的。他们都是被其他战队拒绝的新兵,但现在我最差的士兵到了别的战队至少都能成为组长。教官们原来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但现在他们改变了想法,豆子,他们想整垮我们。” “他们不可能整垮你。” “真正了解我的话你会大吃一惊的。”安德突然猛喘一口气,好像感到一阵剧痛。豆子望着他,意识到不可能发生的事在自己眼前发生了。安德并不是在套他的话,而是在向他倾吐心声。不多,只有一点儿。安德是个人,他允许豆子看到这一点。 “或许会大吃一惊的人是你。”豆子说。 “我不可能每天都能想出新点子,总有一天会碰到我从未预料过的情况,而我却没有做好准备。” “会有什么最坏的事情发生呢?最多输掉一场战斗而已。” “没错,这就是最坏的事情。我不能输掉任何一场战斗,如果我输了任何……” 他没有再解释下去,豆子也没有问。 “我要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豆子。我要你想出新的点子,为一些我们尚未碰到的情况做好准备。我想让你尝试一些事,哪怕是别人根本不会做的蠢事,尽管放手实验好了。” “为什么选我?” “飞龙战队虽然还有表现比你出色的士兵——不是很多,只有几个——但没有人的头脑比你更快、更灵活。”豆子没有说话,两人都知道这是真话。 安德将笔记本电脑递给他看,上面列着十二个名字。每个小队都有两到三人在名单上。“从里面选出五名队员,”安德说,“每个小队一名。他们将组成特别小队,交给你来训练,但只能在额外训练期间进行。你要怎么训练他们,把想法告诉我。不要过于执着,在任何一个项目上花太多的时间。平时你和你的特别小队都属于你们原来的小队,但当我需要你来完成某些只有你们才能完成的任务时,你就是他们的小队长。” “这几个全是新兵。”豆子说,“没一个是老兵。” “经过了上个星期的战斗后,我们所有的队员都成了老兵,豆子。难道你没有发现在个人战绩榜上,飞龙战队的四十名队员全部都排在前五十位?而且排行榜上的前十七位都是我们的队员。” “如果我想不出什么新点子呢?” “那说明我看错了你。” 豆子咧嘴笑了。“你不会看错人的。” 灯熄灭了。 “能找到回去的路吗,豆子?” “或许不行。” “那就留在这儿吧。” “他们明天不会再给我们安排另一场战斗吧?” 安德没有回答。豆子在黑暗中听见他爬上床铺。 他从地板上站起来,也爬上床。在入睡之前,他想出了好几个点子。安德会满意的——全是别人压根儿不会想到的蠢点子。 CHAPTER12邦佐的阴谋 “佩斯将军,请坐。我知道您有急事找我。” “正常情况下,格拉夫上校,我不想插手战斗学校的内部事务。在这里你说了算。而且抛开我们的军衔不说,我很清楚我能做的只是向你提出建议,而不是命令你采取行动。” “采取行动?” “请别装傻,格拉夫上校。美国人很喜欢装傻,但我没那么容易上当。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知道得很清楚。” “啊,就是说戴普向上级打了小报告。” “他觉得自己对这里的学员怀有父亲般的责任。他认为你对于潜在的可能导致伤亡的事态过于疏忽,疏忽得超出了常规——简直就是阴谋,会造成一名学员死亡或重伤。” “这里只不过是一所为孩子们设立的学校,佩斯将军。恐怕不需要联合舰队的宪兵司令亲自表示关注吧。” “格拉夫上校,安德·维京这个名字已经传到高层,甚至传到了我的耳朵——有人谨慎地告诉我,说他是我们面临虫族入侵时唯一的希望。如果他的生命或健康处于危险之中,我想宪兵部关心、保护这个男孩算不上多管闲事。你认为呢?” “该死的戴普,你也该死,长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是吗?” “比任何人都清楚。” “噢,这倒很明显,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在这些‘孩子’中,有些心怀恶意的人策划围攻安德,这个情况你已经知道八天了。这些人中,特别是一个名为邦尼托·德·马利德,一般称为邦佐的,根本没打算在围攻中将自己的暴力手段作丝毫限制。安德·维京这样一个对人类世界极其重要的宝贵资源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的脑浆很可能溅到你的学校墙壁上。而你,早已得知这个情况,却打算——” “袖手旁观。” “你知道这让我们感到非常不解。” “安德以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那还是在地球的时候,当时他刚被解除监视器,同样有一群大孩子——” “我并不是在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这里来的。安德·维京已经让邦佐·马利德忍无可忍了,而你却没有派宪兵解决他们之间的纠纷。这很不合理。” “当安德指挥着人类的舰队,必须做出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决定时,难道我们也要派宪兵去保护他吗?” “我看不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显然你看不出来。它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必须让安德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有大人走过来帮助他。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必须认识到在面对其他孩子时只能依靠自己解决问题。如果没有认识到这点,那他将永远不会达到巅峰。” “如果他死了或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他也永远不会达到巅峰。”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让邦佐毕业算了,他已经到年龄了。” “因为安德知道邦佐打算杀死他。如果我们提早送走马利德,安德就会知道是我们救了他。大家都很清楚,就其优点来说,邦佐并不是好得可以提前毕业。” “还有其他孩子呢?也可以让他们帮他呀。” “我们应静观事情的发展,这是我最早、最终和唯一的决定。” “如果你错了,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你。” “如果我错了,只有上帝才能拯救我们。” “哼!如果你错了,在虫子杀光我们之前,我会先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干掉你,让你的臭名传遍整个世界。” “这倒很公平。但如果我碰巧做对了,请你们记得要授予我勋章。” “凭什么?” “就凭我阻止你险些坏了大事。” 安德坐在战斗室一角,手臂搭在扶手上,看着豆子训练他的特别小队。昨天他们练习了如何空手攻击,用脚卸掉敌人的武器。安德学过重力条件下的格斗术,他用自己这方面的经验帮助他们。零重力下格斗大不相同,但仍然可以借助飞行惯性制服敌人,这和在重力环境中是一样的。 今天,豆子得到了一件新玩具,称为“死线”。那是一种又细又长的双绞线,细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用于在太空建筑中将两个物体系在一起。死线有时长达几公里,豆子的这条仅比战斗室的墙壁要长一些,很容易卷起来绕在他的手腕上,而且几乎不会被人注意。他像拉衣服上的线头一样将它解开,一头递给一名队员。“缠在扶手上,多绕几圈。”豆子拿着线的另一头穿过战斗室。 豆子认为可以把死线做成威力极大的绊索。它几乎是透明的,如果用几根这样的线并列在一起,很容易绊住从它上面或下面来去的敌人。尔后,他又有了个主意,试着用它在半空中改变运动方向。他把死线牢牢系在手腕上,另一端仍然系在扶手上,向外滑动了几米远,然后径直弹了出去。死线拖住了他,让他突然改变方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狠狠撞在墙上。 他大叫起来。安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豆子并不是因为痛楚才高声叫唤。“你看到我的飞行速度有多快吗?看到我怎么改变方向的吗?” 很快,飞龙战队的所有队员都停下来,看着豆子练习他的绳索。他改变方向时的情形令人吃惊,特别是你根本看不到绳索在哪里。当他用绳索绕着星星移动时,速度比以往任何人能做到的快得多。 安德结束训练时已是21:40,队员们都很疲倦,但看到了一种新的战术,大家还是感到很开心。他们沿着过道走回宿舍,安德走在他们当中,没有说话,只听着他们议论。他们觉得筋疲力尽,是的,连续四个星期每天一场战斗,而且每场战斗都在挑战他们的极限。但他们感到非常自豪,非常开心。全队关系非常融洽,因为他们从没打过败仗,而且学会了相互信任。信任队友的表现,信任他们的指挥官,最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安德带领战队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 经过走廊的时候,安德注意到有些大孩子好像在走廊和楼梯的分支处交头接耳,有几个正处在他们的过道上,慢慢朝别的方向走去。事情显得太过巧合,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穿着火蜥蜴制服,而剩下的几个家伙虽然属于别的战队,它们的指挥官恰好又是对安德最为不满的。少数几个人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其他的人则显得很紧张,尽管他们都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情。如果他们在走廊里袭击我的队员怎么办?我的队员年龄都很小,又完全没有受过重力格斗训练。他们哪有时间学习? “嘿,安德!”有人喊道。安德停下来朝身后望去,是佩查。“安德,我能和你谈谈吗?” 安德想了一会儿,如果他停在这里和佩查谈话,他的队员将会很快走过他们,把他和佩查单独留在走廊里。“边走边谈吧。”安德说。 “只是一小会儿。” 安德转身跟上自己的队员。他听见佩查跑了上来。“好吧,我们边走边谈。”她靠近时,安德有点紧张。她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是那些憎恨他、想伤害他的人当中的一个吗? “你的一个朋友想让我提醒你,有些人想杀掉你。” “有什么好奇怪的。”安德说。几个他手下的队员竖起耳朵倾听着。有人密谋对付他们的战队长,这可是个重要信息。 “安德,他们能做出那种事。自从你当上战队长,他们就一直在计划这件事。” “我想你是指自从我打败了火蜥蜴战队后吧。” “你打败凤凰战队时,我也恨你,安德。” “我不怪任何人。” “这件事是真的。你的朋友叫我今天单独和你谈谈,向你提出警告,让你在明天从战斗室回去时要小心,因为——” “佩查,如果你刚才真的将我拉到一边谈话,跟在我们后面的十多个家伙就会在走廊里截住我。你能说你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吗?” 她的脸上突然现出怒火。“不,我没有。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知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她径直离开飞龙战队的行列,走到安德的前头,爬上通往上层甲板的梯子。 “这是真的吗?”“疯子”汤姆问。 “什么真的?”安德巡视着宿舍,喝令两个正在打闹玩耍的队员上床睡觉。 “就是有些大孩子想干掉你的事。” “只是传闻而已。”安德说。但他很清楚这不是传闻。佩查知道了某些事,而且从今晚情形来看她的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 “或许这些事都是传闻,但你有五个小组长,他们都乐意护送你回战队长宿舍。懂我意思吗?” “完全没必要。” “听我们的吧,我们可以趁机讨好你。” “我才不会上当。”拒绝他们是件傻事,安德很清楚。“随你们的便吧。”他转身就走。几个小组长一路小跑跟在后头。其中一个赶在安德前面帮他打开门,他们检查了一遍屋子,叮嘱安德记得锁门,熄灯之前才离开。 他的床上留了张便条:
千万别落单。——米克安德咧开嘴笑了,米克仍然是他的朋友。不用担心,他们对付不了我,我手下有一个战队呢。 但在黑暗之中,他的战队并不在身边。那个晚上,他梦见了史蒂生。现在看来,当时的史蒂生是那么小,只有六岁,他那套硬汉做派又是多么可笑;然而在梦中,史蒂生和他的朋友将安德绑了起来,他无法还击,然后他们像安德对付史蒂生时一样,将那一切通通回敬给他。而后安德看见自己像个傻瓜似的在胡言乱语,试图向他的队员发布命令,但所有从他嘴里发出的字句听起来都像是疯人呓语。 安德在漆黑之中苏醒过来,心中充满恐惧。随后,他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些教官显然非常看重他的价值,否则他们不会让他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受到伤害。或许去年那些大孩子在战斗室里攻击他时,教官们正站在门外,注意事态发展;如果事态失去了控制,他们会介入并平息它。或许我可以就坐在这儿,无需惶恐。这种事他们当然会发现的。我会平安的。在战斗中他们会给我施加最大的压力,但在此之外,他们会保证我的安全。 想到这里,他再次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房门被轻轻打开,一张留给他的战斗通知书被留在地板上。 当然,这场战斗安德他们又赢了,但打得异常艰苦。战斗室里迷宫似的布满星星,在里面搜寻和痛击敌军花费了他们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对手是波尔·史莱特利的灵獾战队,他们非常顽强,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人。教官们又想出了新花招——飞龙战队士兵让敌人失去活动能力或击伤敌人时,他们在五分钟后自动解冻。本来这是练习时的做法。只有当敌人被完全冰冻后,才彻底失去活动能力。但这种自动解冻程序却没有赋予飞龙战队。“疯子”汤姆第一个发现了他们的诡计,那时他们从后面受到了某些中弹“身亡”的敌军的攻击。战斗结束后,史莱特利握着安德的手说:“很高兴你打赢了。如果我要打败你,安德,我希望是在公平竞争的条件下。” “不要放弃他们给你的便利,”安德说,“如果你掌握了敌军没有的优势,不要放弃它。” “噢,我可没那么傻,”史莱特利说,咧着嘴笑了,“我只是战斗之前和之后才考虑公平的问题。” 这场战斗拖得太长了,当它结束时,早餐时间已经过去了。浑身汗水、疲惫不堪的队员正等在走廊上,安德望着他们说:“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教官的用心。今天不训练了,通通休息,该玩的去玩,该学习的去学习。”大伙儿确实累坏了,这可以从他们的回应上看出来。他们甚至没有欢呼,连笑都不笑,只是无言地走回宿舍剥下急冻服。如果要大家继续训练的话,他们会服从命令,但他们已经耗尽了每一分精力,再说,没有吃早餐就让他们训练未免太不公平。 安德很想立刻就去冲个澡,但他也累坏了。他还没来得及脱下急冻服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本来还打算这个上午多学点虫族战术呢。剩下的时间只够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就该上课了。 他剥下了满是汗臭的急冻服,感到一阵寒意,肌肉虚弱无力。不应该在白天睡觉的。我开始松懈,开始变得虚弱了。决不能让这种情形发生在我身上。 于是他慢跑来到体育馆,强迫自己连续进行了三次爬绳训练,这才回到盥洗室洗澡。他没想过有人会注意到他没有在战队长食堂露面。当他在中午时分洗澡时,他的队员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这时的他将彻底孤独无援。 甚至有人走进盥洗室的脚步声也没有让他警觉起来。当时安德正站在喷头下,让水流冲刷着他的头和身体,几乎没有注意那些微弱的脚步声。或许午餐结束了,他想。他又往身上抹了一遍肥皂。或许是什么人结束训练晚了。 或许都不是。他转过身,发现有七个家伙站在他面前,三三两两地靠在金属水槽上或站在喷头附近,正盯着他。邦佐站在最前,后面的家伙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仿佛自信的猎人在望着他走投无路的猎物。但邦佐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嘿。”安德说。 没有人回答。 安德关上喷头,身上依然打着肥皂,他伸手去拿毛巾。毛巾不见了。一个家伙正拿着它。是伯纳德。眼前的情景与史蒂生和彼得对付他时一模一样,他们缺少的只是彼得阴险的微笑和史蒂生明显的愚蠢。 安德意识到取走毛巾是他们的一个策略。没有什么比光着身子站在这里更让他感到软弱。这正是他们希望造成的效果,让他感到羞耻,然后击垮他。他不能如他们所愿。他告诉自己不能因为光着身子站在他们面前就软弱下来。他站得笔直,面对着他们,双手放在身侧。他将视线集中在马利德身上。 “走下一步。”安德说。 “这不是下棋。”伯纳德说,“我们都讨厌透了你,安德。你今天就会毕业,被开除了。” 安德没有看伯纳德。想要他命的人是邦佐,虽然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其他家伙只是凑热闹,他们不敢乱来。邦佐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邦佐,”安德轻声说,“你爸爸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邦佐身子僵硬了。 “如果看到现在的情形,他会很开心的。和一个光着身子在洗澡的孩子打斗,而且他还比你小,而且你还带了六个帮手。他会对你说,噢,这是我们的光荣。” “没有人要打你,”伯纳德说,“我们只是来告诉你竞赛必须公平。最好偶尔打输一两场。” 其余孩子都笑了起来,但邦佐没有笑,安德也一样。 “做个自豪的孩子,邦佐。你可以回家告诉你爸爸说,是的,我打败了安德·维京,他只有十岁大,而我已经十三岁了。而且我只带了六个朋友做帮手,我们预先商量好了怎么对付他,甚至在他单独一人光着身子洗澡的时候动手——安德·维京实在太危险了,我们本该带上两百人来的。” “闭上你的嘴,安德。”一个家伙喊道。 “我们不是来听这个小混蛋胡言乱语的。”另一个人说。 “你闭嘴。”马利德说,“都给我闭嘴,站到一边去。”他开始脱下制服。“光着身子,单独一人。是吗?安德,现在我们一样了。我的年龄比你大,这我没法控制。可真是个天才呀,知道怎么对付我。”他转向其他人,“看着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盥洗室不是很大,周围都是金属管道之类的突出物。战斗学校的建筑物是一部分一部分地像发射低轨道卫星一样,从地面发射到太空组装而成的。房间四周安装了污水回收装置。设计非常紧凑,没有浪费一丝空间。因此,打斗中所能使用的战术很明显——将对方撞向那些突出物,直到对方受到足够的伤害为止。 一见邦佐的姿势,安德的心沉了下去。马利德显然也学过个人格斗课程,而且可能比安德更精通格斗技巧。他的步法灵活,身体强壮,而且充满愤怒。他不会手软的,他会朝我的脑袋打,安德想。他会尽一切可能伤害我的大脑。如果战斗持续下去,他就会取得胜利。他的力量足以压倒我。想从这儿离开的话,我必须速战速决,而且要让他没有反击的机会。安德再次体会到上次踢打史蒂生时产生的那种眩晕的感觉。但这次被打的会是我,除非我能首先击倒他。 安德向后退了几步,向外转动着喷头的把手,让喷头喷出热水。水蒸气立即从地面升起。他继续转动着。 “我不会害怕热水的。”邦佐说。他的声音很温和。 安德想要的不是热水,他要的是热量。他的身上仍然涂着肥皂,汗水粘在上面,让他的皮肤比马利德预料的更加光滑。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住手!”有那么一会儿,安德以为是教官前来制止他们的打斗,但进来的只是丁·米克。马利德的朋友在门口拦住他,死死抓住他不放手。“住手,邦佐!”米克大喊,“别伤害他!” “为什么不呢?”邦佐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嗯,安德想,他喜欢别人知道是他在控制局面,拥有权力的是他。 “因为他是最出色的,这就是为什么!还有谁能打败虫族?那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个笨蛋,别忘了虫族!” 邦佐不笑了。这就是他最恨安德的地方,安德确实对其他人很重要,而对邦佐却不然。你的话会害死我的,米克。邦佐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我能拯救世界。 教官去哪儿了?安德想。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场打斗中我们的第一次接触很可能就是致命的吗?这里不像战斗室,战斗室没有重力,不会造成严重损伤。而这里是有重力的,而且地板和墙壁都由坚硬的金属制成。现在不制止的话就来不及了。 “动他一下,你就是帮虫族的忙!”米克大喊,“伤了他你就是个该死的叛徒!”邦佐的人把米克的脸按在墙上,直到他说不出话来。 喷头的水蒸气让整个房间变得朦朦胧胧,汗珠从安德的身上滴落下来。动手吧,趁身上的肥皂泡还没有消失,趁身上仍然滑不溜秋,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安德退后几步,脸上假装露出害怕的神情。“邦佐,不要伤害我,”他说,“求你了。” 这正是邦佐一心希望看到的情形,他希望他的权威得到认可。对其他人来说,只要安德求饶就足够了;但对邦佐来说,这只表明他的胜利是肯定的。他飞起一脚,好像要踢出去,最后一刻却变踢为跨,一跃上前。安德注意到了对手重心的变化,身体蹲得更低了。这样对方抓他时更容易失去平衡。 马利德绷紧的肋部正对着安德的脸,他的手按在安德的背上,想抓住他。但安德一扭身,邦佐的手滑了过去。这时安德的身体已经转了过去,但仍然处于邦佐的掌握之中。这时正常的反击手段就是脚后跟向后反踢邦佐的裆部。但这需要非常准确才行,而且邦佐也料得到这一击,他已经踮起脚尖,臀部向后,让安德踢不到他的裆部。虽然看不到他的动作,但安德判断出了真实的情况,他注意到邦佐的面部离自己很近,几乎贴着自己的头部。于是他没有后跟反踢,而是从地板上全力跃起,就像队员们在战斗室的墙壁上反弹出去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后脑勺撞向邦佐面部。 安德及时转身,见邦佐噔噔噔倒退几步,已站立不稳。他的鼻子在流血,痛苦而惊讶地喘着大气。安德很清楚这时他有可能趁机逃出去,从而结束这场战斗,就像上次在战斗室的流血打斗一样。但战斗只会继续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一方的战斗意志消失为止。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狠狠教训邦佐,使他所得到的痛苦多于他对安德的憎恨。 于是安德靠在身后的墙上,猛地跳起来,双手在墙上一推,狠狠一脚踹在邦佐的胸腹之间。借这一脚之力,他在空中一转身,着陆时手按在地板上,再用力一撑,身体射向邦佐下面。这一次,他准确无误地向上一脚踹在邦佐的裆部。 邦佐没有痛得大叫,他连一声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在空中飞起来了一点,就像安德踢的是一件家具。接着,邦佐的躯体瘫软下来,四肢摊开倒在喷头下四溅的水花里。他连避开这致命一击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 “天哪!”有人叫道。邦佐的朋友冲过去关掉喷头。安德慢慢地站了起来,有人将它他的毛巾扔了过来。是米克。“快,离开这儿。”米克说,他拉起安德就跑。在他们身后,传来教官们冲下楼梯的沉重脚步声。现在他们来了,扮演的是医疗队的角色,去医治安德敌人的伤口。打斗之前他们躲到哪里去了?没有造成伤害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 安德心中很明白。他们不会来帮他。不管他面对什么,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有人来将他救出困境。彼得或许是个人渣,但他的判断是对的,他总是对的:只有带来痛苦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如果你不能去杀死别人,你就只会永远屈服于那些能做到的人,而且没有人、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你。 米克领着他回到宿舍,让他躺在床上。“什么地方受伤了吗?”他问。 安德摇摇头。 “你这下子可把他打垮了。当他抓住你时,我以为你死定了。但你的还击很凶狠。如果他再站久点,你可能会打死他的。” “他想杀掉我。” “我明白。我知道他的为人。没有人像他那样恨你。但不会再发生了,即使他们不开除他,把他赶回老家,他也不会再有脸来见你了。他已经丢尽了面子。他比你高二十厘米,但你却把他打得像只反刍的瘸腿奶牛。” 然而,安德看到的只有自己踢在邦佐的裆部时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空洞、无感觉的眼神。那时他已经完了,失去了意识。他的眼睛虽然仍然睁着,但他没有办法作出反应或移动身体,只是呆呆地望着安德。那是一种可怕的眼神,击垮史蒂生的时候他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 “当然,他们会开除他的,”米克说,“人人都知道是他挑起的打斗。我看见他们站起来离开战队长食堂。过了几秒钟我才发现你没在那儿,差不多一分钟后我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告诉过你不要单独行动的。” “对不起。” “学校应该开除他,他是个专门制造麻烦的家伙,去他妈的西班牙式荣誉感。” 让米克感到惊讶的是,安德这时忽然开始哭泣。他躺在床上,身上满是汗水和污迹。他在哭泣,泪水从紧闭的眼里渗出,融入他脸上的污迹里。 “你还好吗?” “我不想伤害他!”安德哭道,“为什么他非要缠着我!” 他听到房间大门轻轻地打开,然后又关上。安德立刻意识到又收到了战斗命令。他睁开双眼,以为会看到清晨的黑暗,还没到早上六点吧。但是,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他光着身子起床时,那张床仍然湿答答的。他的眼睛因为哭泣而肿痛。安德望了望桌上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时间——18:20。是同一天。今天我已经打了一场战斗,不,两场战斗——那些该死的混蛋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却要雪上加霜。
威廉·毕,狮鹫战队;泰卢·莫木,猛虎战队,19:00安德坐在桌边,纸片在他手里微微颤动。我做不到,他无声地说。然后他喊出声来:“我做不到。” 他站了起来,两眼模糊,四下寻找他的急冻服。然后他才想起来,洗澡时将它放进了清洗机。它仍然在那儿。 他走出房间,手里依然抓着那张纸片。晚餐已经结束了,过道上有几个学员,但没有人和他说话,只是望着他,或许他们为中午发生在盥洗室的事对他敬畏不已,或许是因为他脸上吓人的表情。飞龙战队大部分队员都在宿舍里。 嘿,安德,今天要训练吗? 安德将命令交给“热汤”韩楚。“那些狗娘养的,”他说,“一次打两队?” “两支战队!”“疯子”汤姆大叫。 “他们只会绊住对方的脚。”豆子说。 “我要去清理一下。”安德说,“让大家做好准备,召集全部人马,我在大门那里和你们会合。” 他走出了宿舍。身后一片大乱,他听见汤姆大吼道:“两支吃大便战队!非打得他们屁股开花不可!” 盥洗室里空无一人,里里外外都被清扫过了。浴室里,从马利德鼻子里流出的血迹已经被冲洗掉了,所有残迹都清理了。看上去这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安德走到喷头下,让水冲刷着自己,打斗中流出的汗水冲下了排水槽。一切都消失了,但回收系统会将水循环再用,明天一早我们会喝到混杂着邦佐血液的开水。他的血和我的汗水,都是为教官们的愚蠢或残酷而流。 他擦干身子,穿上急冻服,向战斗室走去。队员们正等在走廊里,大门还没有打开。他走上前去,站在那堵灰色力场墙旁。战士们无声地看着他。当然他们都知道今天在盥洗室里的那场打斗。有了这件事,加上今天一早那场比赛留下的疲惫,大家都沉默无语。同时,一次面对两支战队也让他们感到畏惧。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安德想。所有能想出来的诡计都用上了,改变了一切比赛规则。他们才不管呢,他们只想打败我。好吧,我烦透了这些战斗。邦佐的血染红了盥洗室地板上的水,这些战斗值吗?开除我吧,送我回家,我不想再打了。 大门消失了。仅在三米之外,四颗星星摆在一起,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两支战队还不够,他们还要安德无法看清战场的形势。 “豆子,”安德说,“带上你的小队,告诉我星星背面的情况。” 豆子从腰间解下死线,把一头系在身上,另一头交给他的小队里的一个队员,然后轻轻走进大门。他的小队紧随其后。他们已经练习过多次配合使用死线,几秒钟后便在星星表面系好绳子,手中握着死线另一端。豆子高速弹起,沿着一条几乎与大门平行的路线滑去。到达房间的角落时,他再次借力反弹,飞速朝敌军冲去。墙上明暗不定的光亮显示出敌军正在向他射击。由于绳索被星星的边缘挡住,绷得笔直,豆子变成了沿弧线移动,不断改变着位置,敌军无法击中他。他从星星另一头绕回来时,他的队员敏捷地抓住了他。他晃晃手脚,让等在门里的队友知道敌人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安德跃进大门。 “光线很暗。”豆子说,“不容易靠急冻服的亮光追踪他们,能见度糟透了。从这边的星星到敌人的那头都是开阔空间。他们的大门口围着八颗星星。星星边上有几个人盯着这边儿,此外我什么人都没看见。他们肯定都躲在星星背后等着我们。” 好像为了验证豆子的话,敌人开始朝他们大喊:“嘿!胆小鬼,有胆就冲过来呀!别像娘儿们似的,飞龙战队真窝囊!” 安德心里一凉。太蠢了。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数量是一比二,还要进攻敌人死守的坚固阵地。“在真刀真枪的战斗里,任何一个长脑子的指挥官都会撤退,以保存有生力量。” “管他妈的。”豆子说,“这不过是场比赛。” “当他们破坏规则玩弄诡计时,这就不再是一场比赛了。” “那么,你也可以不择手段。” 安德咧嘴一笑。“没错。为什么不呢?我们用编队进攻,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豆子吃了一惊。“编队!自打建队以来我们从来没用过编队进攻!” “按正常情况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满训练期。现在咱们也该练练编队了,总得学学这种战术吧。”他用手指比了个“A”字手势,指指那扇空门,A组立刻上前。安德开始在星星后面分配任务。三平米的空间挤不下这么多人,大家又都迷惑不解,心中忐忑不安,安德花了差不多五分钟才使他们明白要做什么。 猛虎战队和狮鹫战队的骂声减弱了,两位战队长正在争论着是否利用压倒性的兵力向仍然躲在星星后面的飞龙战队进攻。莫木极力主张进攻——“我们的兵力是二比一”,毕则说,“待在星星后别动就赢定了。冲出去的话准会被他抓住破绽,想出办法打败我们。” 于是他们待着没动,直到最后在朦胧的灯光下,他们看到一大群敌军从安德那头的星星后面冲了出来。他们保持着队形,突然停止向侧面前进,仍然保持着编队,从正面向躲在八颗星星后面的八十二名敌人冲来。 “我的天哪,”一个狮鹫队员说,“他们用编队进攻。” “一定是刚才那五分钟内集结起来的。”莫木说,“如果我们不等他们完成集结就开始进攻,肯定早就消灭他们了。” “少胡说了,莫木。”毕低声说,“那个小家伙飞过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绕着星星转了一整圈,连墙壁都没碰一下。或许他们都有一些钩子之类的东西,这个你想到了吗?他们有些新玩意儿。” 飞龙战队的编队很奇特。这是一个方阵,一堵由紧紧附在一起的队员组成的人墙排在前头,后面是一排成圆柱形的小队,六个队员围在外面,两个在最里面。外层人员的四肢展开,被冰冻住,应该不可能互相抓住。但他们却凑得很紧,就像被绑在一起似的——实际上,他们确实被绑在了一起。 在编队内部,飞龙战队以惊人的准确率朝敌人射击,迫使狮鹫战队和猛虎战队紧紧缩在他们的星星后面。 “那个鬼东西的后面没有掩护,”毕说,“等他们来到星星之间,我们可以绕到他们后面——” “不要只说不做,去干吧!”莫木说。他接受了毕的建议,命令他的队员沿着墙壁弹出去,在飞龙战队的编队后面反弹过来。 在猛虎队员手忙脚乱地出发时,狮鹫战队死守着己方据点。这时飞龙战队的编队突然改变了阵形。那个圆柱体和前面的挡墙分成两半,里面的队员弹射出来。与此同时,编队倒退起来,朝飞龙战队自己的门口滑去。大部分狮鹫队员继续朝编队正面以及躲在里面后撤的飞龙队员射击,猛虎战队则从飞龙战队背后消灭其残存队员。 但好像有些地方不妥。威廉·毕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那个编队在空中移动,按说是不会突然间倒退回去的。除非有人把编队向后推。而且,如果他们能将由二十名队员组成的编队推回去,那他们一定会被反作用力高速弹向自己这面来。 没错,他们在那儿。六名小个子飞龙队员从天而降,已冲到毕一伙的大门附近。从他们急冻服上面的亮光中,毕可以看出他们中的三个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二名队员受了伤,只有一名队员保持完好。没什么可担心的,毕仔细地瞄准他们,扣下扳机,然后——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四周的灯亮了。 战斗结束了。 虽然眼睁睁看着他们,毕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四名飞龙队员用他们的头盔顶在了大门四角,另一名队员通过了大门。他们刚刚完成的是象征胜利的仪式。飞龙战队已经溃不成军,基本上没有伤着敌人,但他们居然有脸在敌人的鼻子底下举行胜利仪式,结束了战斗。 只是在这时,威廉·毕才想到飞龙战队并不只是结束了战斗,按照比赛规则,他们赢了。不管战况如何,除非有足够未被冰冻的士兵去触碰大门的四个角并让一名士兵从敌军的大门穿过,否则不会认定胜方。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说那个结束时的仪式才代表着胜利。战斗室的识别系统将它视为战斗结束的标志。 教官大门打开了,安德森少校走进战斗室。“安德。”他呼叫着,四下张望。 一个飞龙队员想回答,但他的嘴巴被急冻服卡住了。安德森用钩子移过去,解冻了他。 安德在微笑。“我又打败你了,长官。”他说。 “胡说,安德。”安德森柔声说,“你的对手是狮鹫战队和猛虎战队。”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安德说。 安德森大声地说:“从现在开始,规则改变了,只有当敌军所有队员都被冰冻或失去活动能力后,才能去触碰敌方大门。” “这种战术反正只能用一次。”安德说。 安德森把钩子递给他。安德立刻解冻了所有人。去他的惯例,一切都去他妈的!“嘿!”安德森离开时他大声喊道,“下回会怎么样?你要把我的队员锁在笼子里,让他们手无寸铁对付战斗学校全体学员吗?稍稍公平一点如何?” 其他队员七嘴八舌地大声赞同附和着。“就是嘛……”抱怨声不仅仅发自飞龙战队。安德森根本不想转身回应安德的挑战。最后,威廉·毕回答了他:“安德,只要有你参加战斗,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出现公平的情况。” “没错!”在场的队员们齐声喊叫。很多人都笑了起来。泰卢·莫木鼓起掌来。“安德·维京!”他高呼着。其他队员也跟着鼓掌,高呼安德的名字。 安德通过敌军的大门,他的队员跟着他。欢呼声一直伴随着他们通过走廊。 “今晚还训练吗?”“疯子”汤姆问。 安德摇摇头。 “那明晚呢?” “不。” “好吧,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不再训练了,直到我改变主意为止。” 身后传来一阵怨言。 “嘿,这不公平,”其中一个队员说,“这不是我们的错,是教官们破坏了比赛的公平。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们,因为——” 安德猛地一拍墙壁,朝那个队员吼道:“我不再关心什么比赛了!”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其他战队的队员都从门里探出头来。他无力地说:“你明白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独自回到他的宿舍。他很想躺下来,但不行,床还是湿的。这让他想起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狂怒中,他从床架上拖下床垫和毯子扔出走廊。尔后,他卷起制服当作枕头,往绷在床架上的帆布上一躺。虽然很不舒服,但他不在乎,只要能睡就行。 刚睡下几分钟,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走开。”他低声说。那个敲门的家伙不知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根本不想停下来,门继续响着。最后,安德说:“进来吧。” 是豆子。 “走开,豆子。” 豆子点点头却没有走开,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安德几乎想斥责他,朝他高声叫骂,让他滚出去。然而,他注意到了豆子疲惫的样子,他的身体疲倦地弯曲着,眼眶四周因为缺乏睡眠出现了黑眼圈。但他的皮肤仍然柔嫩,那是孩子的皮肤。圆整柔软的面颊,瘦弱的手臂。他还不到八岁。尽管他是那么聪明,那么热忱,那么出色,他仍然还是个孩子。还小。 不,他不是的,安德想。个头小,没错,但刚才的战斗中,豆子和他指挥的士兵肩负着全队的希望,正是因为他,飞龙战队才取得了胜利。他的表现非常出色。他不再是个菜鸟,不再是个幼稚的小孩。 豆子将安德的沉默和温和看作默许,他上前一步踏进房间。安德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小纸片。 “你被调走了?”安德问。他不愿意相信,发出的声音却单调、沉闷,毫无兴趣。 “野鼠战队。” 安德点点头。当然,很明显。如果无法击败我和我的队员,他们就会调走我的部下。“卡恩·卡比是个好人。”安德说,“我希望他能看到你的价值。” “卡恩·卡比今天毕业了。我们在战斗时他就得到了通知。” “哦,那么谁指挥野鼠战队?” 豆子无助地摊开手,说:“我。” 安德望着天花板,点点头。“当然。毕竟,你只比当战队长的正常年龄小四岁。” “这可不是件好笑的事。我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先是不公平的比赛,现在又是这个。你知道,我不是唯一被调走的人。他们让半数的战队长毕业,把我们大部分队员调去指挥他们的战队。” “哪些队员?” “好像是——所有小组长和副组长。” “当然了。如果他们要毁掉我的战队,他们会连根拔起。不管他们要做的是什么,这次他们做得很彻底。” “你仍然会打赢的,安德。我们都知道。‘疯子’汤姆说:‘你们的意思是让我想出打败飞龙战队的办法?’每个人都知道你是最出色的。他们无法打垮你,不管他们怎么——” “他们已经打垮我了。” “不,安德,他们不能——” “我不再关心战斗比赛了,豆子。我不会再为教官们战斗。不再训练,不再比赛。随便他们把那些小纸片放在地板上,随他们喜欢,但我不会接受。在我今天出门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所以我才要你去通过敌军大门。当时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想摆脱这种生活。” “你应该看看威廉·毕脸上的表情。他就站在那儿,苦苦思索他是怎么失败的。你只剩下七名队员还能动弹,而他们却仅仅损失了三名士兵。” “为什么我想看威廉·毕的表情?为什么我想打败所有人?”安德将手掌盖在眼前,“我今天将邦佐打得很厉害,豆子。我真的把他打伤了。” “他自找的。” “我把他踢飞了起来。他就像个死人,站在那儿挨打。我却不停地伤害他。” 豆子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确保他不会再来伤害我。” “他不会了。”豆子说,“他们把他送回家了。” “已经送走了?” “教官没有说太多,他们总是守口如瓶。消息公布栏里说他毕业了,任职一栏里——你知道,通常都是战术学院、后勤学院、预备指挥学院、领航学院之类的地方——可他那栏里只写着西班牙的喀他赫纳,那地方是他的老家。” “我很高兴他们让他毕业了。” “去他的吧,安德,他应该觉得走运才是。如果我们知道他是怎么对待你的,我们会当场宰了他。他真的让一大群家伙围攻你吗?” “不。只有他和我。他是为荣誉而战。”如果不是为了他的荣誉,他和其他家伙会一拥而上,那么,或许我真会被他们干掉。是他的荣誉感救了我的命。“我从不为荣誉而战,”安德又加了一句,“我只为胜利而战。” 豆子笑起来。“你的确胜利了,把他一脚踢出了星环。” 安德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门打开了。安德还以为是他的队员,进来的却是安德森少校。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格拉夫上校。 “安德·维京。”格拉夫说。 “是,长官。”安德站起身来。 豆子还是那个倔脾气,他认为安德不应该受责备。“我希望向教官汇报我们对各位教官做法的感想。” 两位教官没有理他。安德森递给安德一张纸片。是一张大纸片,而不是战斗学校内部传达命令用的小纸片。这是调遣令,豆子知道它的含义。安德要被调出学校了。 “毕业?”豆子问。安德点点头。“这么长时间?他们未免也太慢了吧。你不过提前了两三年而已,说话走路穿衣服你全都学会了,他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安德摇摇头。“现在我只知道,游戏结束了。”他折起那张纸片,“我还有时间见见我的队员吗?” “没有时间了。”格拉夫说,“你的航班二十分钟后起飞。还有,你最好不要去告诉他们,这会使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是对他们还是对你们?”安德问。他没有等候答案。他转向豆子,握了他的手好一会儿,然后朝门口走去。 “等等。”豆子说,“你要调到哪儿去?战术学院?导航学院?还是后勤学院?” “指挥学院。”安德回答说。 “预备指挥学院?” “指挥学院。”安德说,他走出大门,安德森紧紧跟在后面。豆子拉住格拉夫的衣袖,说道:“从来没人在十六岁之前升入指挥学院!” 格拉夫甩开豆子的手,走了出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豆子一个人站在房间里,想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不经过预备指挥训练直接升入指挥学院,必须先在战术学院或后勤学院经过三年预备指挥训练。而且,没有人能够在战斗学校待满六年之前就毕业,而安德仅仅待了四年。 体系已经崩溃了,毫无疑问。或许高层的某些人已经疯了,或许是那场战争出了什么错,那场真正的战争,虫族战争。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像这样毁掉训练体系,破坏游戏规则?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来指挥战队? 豆子从过道回到自己的床位,途中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刚走到床铺,宿舍的灯就熄灭了。他在黑暗中脱下衣服,摸索着塞进柜子。他的心情糟透了。起初他以为坏心情是因为害怕领导一支战队。其实并非如此。他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战队长。他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头几天受思乡情绪影响外,他从未哭过。安德的名字在他脑中回响,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他无声地哽咽着。他咬着自己的手,试图用痛楚来代替这种感觉。没有用。他再也见不到安德了。 最后,豆子终于平静下来。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放松,直到想哭的感觉消失为止。尔后,他倒头入睡。他的手放在嘴边,搁在枕头上,似乎不知道是想咬指甲还是想吮手指。他蹙紧眉头,呼吸又急又轻。他始终是一名战士,如果有人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他会不知所措,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走进那艘穿梭飞船时,安德第一次注意到安德森少校换了军衔。“没错,他现在是中校了,”格拉夫说,“实际上,就在今天下午,安德森少校已经被任命为战斗学校的校长。我被重新安排了别的任务。” 安德没有问他是什么任务。 格拉夫坐进过道旁的座椅,系上安全带。这儿只有一个外来的旅客,一个神情安定、穿着便服的男人,有人介绍说他是佩斯将军。佩斯带着一个公文包,格拉夫的行李却不比安德更多。知道格拉夫跟自己一样两手空空,这给安德带来了某种安慰。 返回地球的旅途中,安德只说了一句话。“为什么我们要回地球?”他问,“我以为指挥学院是在某处的小行星带上。” “没错,”格拉夫说,“但战斗学校不能停泊远程飞船。所以我们得经由地球出发。” 安德很想问问这是否意味着他能见到自己的家人。突然间,一想到这个愿望或许能够成为现实,他又有点害怕。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入睡。在他身后,佩斯将军观察着他。为了什么目的,安德想不出来。 他们到达地球时正是佛罗里达炎夏的下午。安德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阳光了,光线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眯起双眼,打了个喷嚏,很想回到屋内。每样东西都是那么遥远,这里的地表没有战斗学校的地板那种向上伸展的曲度,站在地平面上,安德觉得自己似乎处在一个小山顶。真正的地心引力也和战斗学校的人造引力完全不同,安德走路时不自觉地在地上蹭着步子。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回去,回到战斗学校,那是他在宇宙中唯一的归宿。 “把他逮捕了?” “嗯,这种想法很自然。佩斯将军是宪兵司令,而战斗学校里确实发生了一宗死亡事件。” “他们没有告诉我格拉夫上校是被提升了还是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只是说他被调走了,要去向行政长官汇报情况。” “这个兆头是吉是凶?” “谁知道。从一方面看,安德·维京不仅熬过来了,而且超越了极限,取得了骄人的成就,这是老格拉夫的功劳。但从另一方面看,穿梭机上还有第四名乘客,装在尸袋里。” “这只是学校历史上的第二起死亡事故。至少这一次不是自杀。” “你觉得谋杀比自杀好,英布少校?” “这不是谋杀,中校。我们从两个角度录下了事件的经过,没有人能责怪安德。” “但他们会责怪格拉夫。当这一切结束后,政客们就可以翻查我们的记录,对我们的行为作出评判。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做得对,就会授予我们奖章,反之则会剥夺我们可怜的退休金,把我们送进大牢。至少他们有一件事做得很好,就是没有告诉安德说那个男孩已经死了。” “这是第二次了。” “他们也没有告诉他史蒂生的事。” “安德可真是个吓人的孩子。” “安德并不是个杀人魔鬼。只不过夺取了胜利——彻底、完全的胜利。如果有谁因此而恐慌的话,那应该是虫人。” “知道对手是安德,简直让人有点替它们难受。” “我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安德。但我的抱歉程度还没到建议他们对安德放手的地步,我现在有权接触以前格拉夫才能看到的机密材料,我们舰队的行动之类。过去,我晚上还能睡着。” “时间越来越紧了?” “我不应该提到这件事的,这些都是机密。” “我明白。” “咱们这么说吧:让安德现在进入指挥学院,一点儿也不早,或许还晚了几年呢。” CHAPTER13与华伦蒂的重逢 “竟然是小孩子?” “两兄妹。他们上网后会反复使用五次代理隐瞒真实身份——他们为一些网络公司写评论,公司提供账号作为回报。花了我们好长时间才查出他们。” “他们在隐藏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但很明显,他们最想隐藏的就是年龄。那个男孩14岁,女孩才12岁。” “哪一个是德摩斯梯尼?” “女孩,12岁的那个。” “请原谅,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件事好笑,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我们一直提心吊胆,一直极力说服俄罗斯不要把德摩斯梯尼太当回事。我们还以洛克为例说明美国人并不全是战争狂,结果这一切竟是两兄妹的游戏,两个小——” “他们的姓都是‘维京’。” “啊哈,和我们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们那个是老三,他们是老大和老二。” “怪不得,卓越的遗传基因。那些俄罗斯人永远不会相信——” “德摩斯梯尼和洛克与另一个维京不一样,不受我们的控制。” “这里面有阴谋吗?有人在背后控制他们吗?” “经过调查,我们可以确定没有人控制他们。” “但这并不等于别人不能发明出你们无法察觉的方法和他们联络。实在是不可思议,两个小孩子——” “格拉夫上校从战斗学校来这里之后,我和他见过面。据他分析,这两个孩子有能力做出这种事,他们的智商和能力实际上不输于我们那个维京,只是三个人的性格各有差异。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所扮演的角色。德摩斯梯尼就是那个女孩,这一点我们很确定。但格拉夫说战斗学校没有接受她是因为她的性格过于温和,而最重要的是,她太容易被别人左右了。” “德摩斯梯尼却恰恰相反。” “而那个男孩则拥有豺狼的本性。” “可那个洛克最近还被称作‘美国唯一真正具有开放思想的人’啊?”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但格拉夫建议我们不要干涉,我同意他的看法。现在暂时不揭露他们,不向上汇报,除非我们能肯定洛克和德摩斯梯尼与国外或国内的组织确有联系,或是他们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言论。” “换句话说,就是放任自流。” “我知道德摩斯梯尼看上去很危险,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或她拥有大批追随者。但是,他们中最有野心的那个已经变成了一个温和明智的人,我认为这一点十分重要。话又说回来,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发表言论,拥有的是影响力,不是权力。” “以我的经验,影响力等于权力。” “一旦发现他们越过了界限,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揭露他们。” “揭露他们只能在最近几年时间。我们等待的时间越久,他们的年龄就越大,那时戳穿他们所造成的震撼就越小。” “你也知道俄罗斯的确在调动军队。总是有这种可能性:那就是德摩斯梯尼是正确的。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最好还是让德摩斯梯尼继续活动。好吧,我们不干涉,但只是暂时的,而且要对他们进行监控。当然,我还得想办法让俄罗斯人平静下来。” 尽管担惊受怕,华伦蒂还是在扮演德摩斯梯尼的过程中得到了乐趣。她的专栏文章现在已经被国内的每一个新闻网站转载,稿酬不断注入她的匿名户头给她带来了极大乐趣。偶尔,她和彼得会将仔细计算过数额的一笔钱以德摩斯梯尼的名义捐赠给某个特定的政坛候选人:钱的数量要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又不能太多,以免被认为她是在影响选举。写给她的信数不胜数,网络公司专门请了个秘书为她回复一些常见问题。来自国内外的信件中许多很有意思,有的充满敌意,有的却非常友好,总是旁敲侧击打探德摩斯梯尼的想法——对这些信件,她和彼得常常一起阅读,开心地取笑那些给小孩子写信,却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然而,有时她也会觉得很羞愧。德摩斯梯尼的评论爸爸现在每期必读,他从不看洛克的文章,或许他看了,但从未听他提起过。吃晚饭时,他总是摘录一些在德摩斯梯尼当天专栏中的要点说给他们听,以为他们会听得津津有味。彼得很喜欢爸爸这样做——“瞧,它已经引起了普通大众的注意。”——华伦蒂却替爸爸感到屈辱。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他告诉我们的那些专栏文章全都是我写的,而且我不相信甚至厌恶自己写的东西,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觉得受到了羞辱。 在学校里,她有一次差点惹来了麻烦。她的历史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要求全班同学写一篇评论,讨论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早期专栏文章的差异。华伦蒂一时没有注意,她交上了一篇精彩深刻的分析文章。结果,她不得不尽力说服校长不要将她的文章发表在刊载德摩斯梯尼专栏的论坛里。彼得大发雷霆:“你写得太像德摩斯梯尼了,决不能发表它!我现在就要杀了德摩斯梯尼,你已经失去控制了。” 彼得发火时虽然可怕,但他的沉默却更让她感到恐惧。比如有一次,德摩斯梯尼被邀请加入总统的未来教育委员会,一个摆样子装门面的小团体。华伦蒂以为彼得会把这当成一次胜利,但他没有。“拒绝。”他说。 “为什么?”她问,“这个职位根本不用做事,而且他们说因为大家都知道德摩斯梯尼非常看重隐私,他们可以在网上开会。这会让德摩斯梯尼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还有——” “还有你觉得很开心,因为你比我更早取得了成功。” “彼得,不是我和你,是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我们创造了他们。他们不是真实的。而且,这项任命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德摩斯梯尼多于洛克,它只是表明德摩斯梯尼拥有更多支持者,你设计人物时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给他任命职位会取悦一大批‘反俄罗斯’人士和那些盲目的爱国者。” “事情本来不应该这样发展。受到尊敬的人本来应该是洛克才对。” “当然应该是他!得到真正的尊重要花很长时间,比取得表面上的尊重长得多。这些事都是你让我做的,而且我做得很好。难道你要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但彼得仍然恼怒了好几天,而且从那天起,他不再告诉她怎么写她的专栏,而是让她自己完成。他可能以为这样会使德摩斯梯尼专栏的质量大幅下降,但它依然很受欢迎。或许这让他更加生气,因为她从没有哭哭啼啼地跑来找他帮忙。她扮演德摩斯梯尼时间太久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德摩斯梯尼是怎样思考的。 华伦蒂和其他一些活跃的政治组织的通信交流越来越多,慢慢知道了一些没有公之于众的信息。有些和她通信的军方人士常常无意间泄露一些隐晦的机密,她和彼得将这些信息拼合在一起,发现的是华沙条约国正在蠢蠢欲动的可怕情形。他们确实在准备开战,一场充满邪恶、血腥和自私的战争。德摩斯梯尼对华沙条约国的怀疑并没有错,它们无法容忍联盟的约束。 德摩斯梯尼这个虚拟人物渐渐获得了生命。很多时候,写到文章结尾时,华伦蒂发现自己已经在像德摩斯梯尼一样思考,认同那些本应用于哗众取宠的观点。读到彼得所写的洛克评论时,她发现自己常常很生气,认为洛克没有看出事件的真相。 或许老是扮演一个角色而不沉溺其中是不可能的。她心中出现了这个想法,为此担心了好几天,然后用它当作专栏的主题,抨击那些为了保持和平而对俄罗斯谄媚的政客,说明他们将会不可避免地完全听命于俄罗斯。这个论点击中了某些权力中心的要害,她收到了大量赞许的信件。她不再害怕自己会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德摩斯梯尼。他比彼得和我所想的更加聪明,她想。 格拉夫在放学后等着她。他倚在车上,一身平民打扮。他又胖了一圈,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认出来。他扬手招呼她,就在他准备作自我介绍之前,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我不会再写信了。”她说,“连那封信都不该写。” “那么,我想,你也不喜欢那枚勋章吧。” “不太喜欢。” “一起散散步吧,华伦蒂。” “我不和陌生人散步。” 他递给她一张纸片,这是一张他父母签字的许可她外出的表格。 “我想你不算个陌生人。我们要去哪?” “去看一位年轻的战士,他已经到了你们格林斯博罗,正准备离开地球。” 她上了车。“安德今年才十岁。”她说,“你告诉过我们说只有到了十二岁才能离校。” “他跳了好几级。” “这么说他表现非常好?” “见到他时你问他自己吧。” “为什么只有我能去看他,而不是全家人一块儿去?” 格拉夫叹了口气。“安德有自己的想法,连你都是经过我们劝说后他才同意见的。至于彼得和你的父母,他不感兴趣。战斗学校的生活是——非常紧张的。”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疯了吗?” “恰恰相反,他是我见过的神智最健全的人。他清醒地知道他的父母并不愿意重新翻开四年前尘封的记忆。至于彼得——我们甚至没有建议他们会面,不给他叫我们滚蛋的机会。” 他们驶上布兰迪湖边的公路,拐上拐下,到达山顶的一座白色木制建筑物。从上面望下去,一边是布兰迪湖,另一边是一片五英亩的私家人工湖。“这幢房子是一个叫梅迪尼的人建造的,”格拉夫说,“因为欠税,在二十年前拍卖给国际联合舰队。安德坚持与你的会面不能受到窃听,我向他作了保证,你们可以坐他亲手建造的木筏到湖中交谈。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下,当你们的会面结束后,我要问你一些相关问题。你不一定非要回答,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我忘了带泳衣。” “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件。” “不会装上窃听器吗?” “在某种程度上,你应该相信我们。例如,我知道谁是真正的德摩斯梯尼。” 她感到一阵恐惧,但什么都没说。 “从战斗学校回到这里后我就知道了,世界上可能总共有六个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没有算上俄罗斯人——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但德摩斯梯尼不必害怕我们。他可以相信我们的判断力,就像我相信德摩斯梯尼不会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洛克一样。相互信任,我们才能学到彼此的长处。” 华伦蒂不知道他们认可的是德摩斯梯尼还是华伦蒂·维京。如果是前者,她不能信任他们。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或许是可以信任的。他们不希望她和彼得讨论这件事,或许这意味着他们知道她和彼得是不同的。她在心里也在不断问自己,她和彼得之间还有区别吗? “你说他做了一个木筏。他来这儿多久了?” “两个月。还有几天就要走了,但你瞧,他现在似乎不太想继续学习了。” “噢,那么我又再次成为医治他的灵丹妙药了。” “这次我们不会审查你的信件,我们只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们非常需要你弟弟,人类正处于毁灭边缘。” 这一次华伦蒂已经长大了,她知道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危机有多严重。毕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德摩斯梯尼,她毫不犹豫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在哪里?” “码头下面。” “我的泳衣呢?” 她从小山上走向他的时候,安德没有向她挥手致意;她踏上船坞时,他也没有朝她微笑。但她知道安德见到她一定很开心,因为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你比我记得的样子大了许多。”她说了句傻话。 “你也是,”他说,“我记得你非常漂亮。” “记忆常常靠不住。” “不,你的样子没有变。来吧,我们到湖心去。” 她望着那小小的木筏,犹豫不决。 “只要不在上面站直就没事。”他爬上木筏,手脚并用,像蜘蛛一样只用指尖足尖支撑身体,“自从和你一起搭积木以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样东西。彼得推不倒的东西。” 她笑了起来。他们以前喜欢用积木搭建一些东西,即使抽掉许多支撑物后它仍然能够站立。彼得则喜欢在这儿或那儿抽去一块积木,让下一个触到它的人一碰即倒。彼得是个混蛋,但他是他们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彼得变了。”她说。 “咱们别提他好吗?”安德说。 “好吧。” 她爬上木筏,比安德更加笨拙。他用木桨将筏子划向湖心。她注意到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她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强壮来自战斗学校,黝黑的皮肤来自这个湖。我在水里消遣了很长时间。游泳时就像没有重量一样。我怀念失重的感觉。而且,躺在湖上,会产生一种感觉,好像被大地围绕着。” “就像住在碗里一样。” “我在一个碗里住了整整四年。” “那么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了?” “不是吗,华伦蒂?” “不。”她说,伸手碰碰他的脚,随即突然挠向他的膝盖,那是他最怕痒的地方。 同一瞬间,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他的手比她还小,而且手臂细长,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一时间他看上去非常危险。然后,他放松下来。“噢,对了,”他说,“从前你常挠我痒痒。” “再也不会了。”她缩回手。 “想游泳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木筏另一边跳进水里。湖水清澈洁净,没有任何消毒氯水味儿。她游了一会儿,回到木筏,躺在水汽缭绕的日光下。一只黄蜂绕着她盘旋,在她脑袋边落到木筏上。她知道它在那儿,要在平时,她会害怕的。但今天不同,就让它在木筏上散步吧,像我一样晒晒太阳。 筏子震动了一下,她转过身,见安德正用手指捏死那只黄蜂。“这种虫子可恶极了。”安德说,“没招惹它们也会叮你一口。”他笑道,“我学会了先发制人。我表现得很好,没有人能击败我。我是学校里最出色的士兵。” “只可能是这个结果。”她说,“你是维京家的嘛。” “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这意味着你将要改变世界。”接着,她把她和彼得做的事告诉了他。 “彼得才多大?十四岁?已经计划要接管这个世界了?” “他认为自己是亚历山大一世。为什么他不能做到?为什么你又不能做到?” “我们不可能都是亚历山大一世。” “你们是硬币两面的头像,而我是金属。”或许真是这样,她心里想。在这几年里,她和彼得一起做了许多事,虽然看不起彼得,但她却了解他。而安德现在只是一个记忆。一个很小很小、需要她保护的脆弱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冷酷眼神和黝黑肌肤,用手指捏死黄蜂的小伙子。或许他、彼得和我都是同一类人,一直都是。或许只是出于嫉妒,我们才认为彼此之间是有区别的。 “硬币的一面朝上时,另一面就会朝下。” 现在你认为自己是朝下的那一面,她想。“你的教官要我鼓励你继续学习。” “那些不是学习,是游戏。全部都是游戏,从开始到结束。只要教官们高兴,随时随地都能改变规则。” “但你也可以利用他们。” “只有当他们想被利用的时候,或是他们认为正在利用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利用他们。不过,这太难了,我不想再玩了。每当我开始感到快乐,每当我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时,他们就再捅我一刀。我不断做噩梦,在这里也是。我梦到自己在战斗室里,但不是在失重状态,他们在重力状态下玩游戏。他们不断改变重力方向,让我无法弹向想去的地方,到的地方总是我不想去的。我不断恳求他们让我出去,但他们不让我出去,不断把我拉回去。”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以为是针对她的。“我想我来这儿的目的也是为了把你拉回去。” “我本来不想见你。” “他们告诉我了。” “我担心自己仍然爱着你。” “我希望你是。” “我的担心和你的希望,两者都是真实的。” “安德,它的确是真实的。我们或许很小,但并非没有权力。我们在他们的规则下玩得够久了,现在它成了我们的游戏。”她咯咯地笑着,“我接受了总统的任命,彼得气得发疯。” “他们不让我使用网络。这里没有联网的计算机,只有一些安装在室内的机器,控制着安全系统和照明系统。都是陈旧不堪的老东西,一个世纪前安装的,那时他们设计的计算机什么东西都联不上。他们拿走了我的战队,我的笔记本电脑。可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乎。” “你一定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记忆。” “也许记忆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记得的不是我,而是我对陌生人的记忆,对虫族的记忆。” 华伦蒂打了个哆嗦,仿佛身边突然吹过一阵寒风。“我不再看那些虫族录像了,总是千篇一律。” “我常常花很长时间学习它们,研究它们的飞船通过空间的方式。有件事挺好笑,躺在这里,在这个湖上,我才想到所有虫族与人类近身作战的战斗都发生在第一次入侵时期。而在第二次入侵的所有录像中——那时我们的战士穿的都已经是联合舰队的军装——虫族战士总是在人类登上它们的飞船时就死了,躺在地板上一片狼藉。人类与虫族之间根本没有战斗的迹象。而马泽·雷汉的那场战役——则看不到任何相关的录像片断。” “或许是一种秘密武器杀掉了虫族。” “不,不,我关心的并不是人类怎么杀死他们的。我关心的是虫族本身。某一天我要和它们作战,但我却对它们一无所知。在我的生命中,我经历了许多战斗,有时是游戏,有时——不是。每一次我都打赢了,因为我了解我的敌人的思考方式。从他们的行为中,我能知道他们对我的判断,他们希望战斗怎样发展,而我应该怎么利用他们的想法。这方面我很擅长。我能看穿别人的思想。” “这是对维京家孩子的诅咒。”她开玩笑道,但却止不住地为此感到害怕,怕安德会像了解他的敌人一样看透她。彼得总是能看透她,至少他认为是这样。但他有着邪恶的本质,即使他猜透了她最恶劣的念头,她也不会感到羞耻。而安德——她不想被他看透,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她会感到羞耻。“你是说,除非你能了解虫族的想法,否则无法打败它们?” “我的想法更深一些。在这段百无聊赖的时间里,我也对自己作了分析,想弄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 “别这样,安德。” “不要对我说什么‘别这样,安德’。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的确憎恶自己,过去憎恶,现在同样憎恶。这么说吧:在我理解了敌人的想法的同时,理解到足以让我打败对方的那一刻,我同时也喜欢上了它们。我想,当你真正理解了某个人,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信仰时,你无法不像他们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上他们。然后,在我喜欢上他们的那一刻——” “你却要打败它们。”这种时候,她不再害怕被他看透。 “不,你不明白。我必须毁灭它们,我不能让它们再伤害我。我一遍又一遍碾碎它们,直到它们不复存在。” “你不是这样的。”她的恐惧又回来了,比刚才更加强烈。彼得本来就是一个邪恶的人,但你,是其他人把你变成了一个杀手。你们是硬币的两面,但这一面与另一面如何分辨? “我真的伤害了一些人,华伦蒂。我不是骗你。” “我明白,安德。”你会伤害我吗? “看看我变成了什么,华伦蒂?”他柔声说,“连你也怕我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当年他还是婴儿时那样抚摸着。她想起了那柔嫩的小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的感觉。 “我没有。”她说,这一刻确实没有。 “你应该怕我。” 不,我不应该。“如果你总泡在水里,皮肤会变皱的。还有鲨鱼会来把你吃掉。” 他笑道:“鲨鱼早就明白了最好不要惹我。”他爬上木筏。筏子一斜,进了一股水。华伦蒂的后背感到一阵冰凉。 “安德,彼得会成功的。他很聪明,能够耐住性子,但总有一天他会赢得权力,就算不是现在,几年之后也会的。我不能确定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彼得是个残暴的人,但他知道如何获得权力、保持权力,而且有迹象表明一旦虫族战争完结,或者甚至在它结束之前,世界将会重新陷入混乱。在第二次入侵之前,华沙条约国就曾试图成为世界的霸主,战后如果它们再这么做——” “那么彼得或许是二者中较好的选择。” “你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些毁灭他人的欲望,安德。我也是。不管过去的测试结果如何,彼得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欲望的人。彼得身上还有一些建设者的因素。他不仁慈,但他不再毁坏每样出现在他眼前的美好事物。你知道,权力总是落到渴望权力的人手中,我想,比彼得更糟的还大有人在。” “这么大力推荐?连我都该投他一票。” “有时候,这些事显得蠢透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和他妹妹计划着控制整个世界。”她想笑出来,但它一点也不滑稽,“我们不是普通的孩子,对不对?我们三个都不是。” “难道你从没有希望过我们是普通孩子?” 她极力想象自己像别的女孩一样去上学,想象着不用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承担责任的生活。“那太没乐趣了。” “我不这么想。”他在筏子上摊开身子,仿佛要永远躺在水中。 有一点是真的。无论教官们在战斗学校里对安德做了什么,他们已经磨灭了他的雄心。他真的不想离开大碗中这些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湖水。 不对,她意识到。不对。他只是自以为不想离开这儿,但在他的头脑中有着太多彼得的影子,或者我的影子。我们都不会为无所事事感到快乐。或许我们三个都一样,独自一人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于是,她再一次激励他:“有谁的名字是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的?” “马泽·雷汉。” “如果你像他一样打赢了下一场战争之后呢?” “马泽·雷汉的成功只是侥幸。他保留了一支小小的预备队,本来没有人看好他。他只是碰巧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 “但试想一下假如是你呢,如果是你打败了虫族,你的名字将和马泽·雷汉一样传遍世界。” “让别人出名去吧。彼得想成为风云人物,就让他去拯救世界吧。” “我说的不是名声,安德,也不是权力。我说的是机遇,就像马泽·雷汉碰上的机遇,当时那里需要一个人出来挡住虫族,他出现了。” “如果我在这里,”安德说,“我就不会出现在那里。某个人会去做的,让他们拥有机遇吧。” 他漫不经心的口吻激怒了华伦蒂。“那件事关系我的生命,你这个自私的混蛋。”如果她的话刺痛了他,他也没有显示出来,只是闭着眼睛继续躺在那儿。“在你很小的时候,彼得折磨你,我没有躺在一边等着爸爸和妈妈来救你。他们永远不明白彼得是多么危险。我知道你戴着监视器,但我也没有等他们。你知道因为我阻止了他伤害你,他是怎么对付我的吗?” “闭嘴。”安德低声叱道。 她看到他的胸膛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深深刺痛了他。她知道自己就像彼得一样,看准他最弱之处狠狠地插上了一刀。她不作声了。 “我不能打败它们。”安德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像马泽·雷汉一样担负重任,人们就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却无法实现他们的愿望。” “如果你做不到,安德,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如果连你都不能打败它们,那它们理应取得胜利,因为它们比我们强大,比我们高明。这不是你的错。” “把这些话对死去的人说吧。” “如果不是你,还有谁能做到?” “任何人都可以。” “根本没人能做到,安德。我跟你说,如果你努力过,但失败了,这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因为连试都不愿试而导致我们的失败,那所有的责任都在你,是你害死了我们。”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杀手。” “你还能成为什么?人类进化出智慧并不是为了像你这样躺在湖上,逍遥自在。杀戮是我们学会的第一件事,而且,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我们早就灭绝了,老虎之类的猛兽将占据地球。” “我不可能击败彼得,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做不到。” 华伦蒂意识到安德的心理问题来自彼得。“他比你大好几岁,比你强壮。” “虫族也一样。” 她注意到了安德的推理过程,更准确地说,注意到了他错误的推理过程。他可以打败所有人,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总有一个人能够毁掉他,他知道他从未获得真正的胜利,因为有彼得 —— 一个无法击败的冠军。 “你想打败彼得?”她问。 “不。”他回答说。 “打败虫族,再回家看看,看还有谁会注意彼得。当全世界的人都爱戴你、敬佩你时,看看他的眼神。在他的眼里只有失败,安德。这就是你打败他的方法。” “你不明白。”他说。 “不,我明白。” “不,你一点也不明白,我根本不想打败彼得。”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他喜欢我。” 她没有回答。她只知道,彼得不会喜欢任何人。 安德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躺在那里…… 华伦蒂身上的汗水干了。黄昏来临时,蚊子开始在四周嗡嗡叫唤。她最后在水中泡了一下,然后开始将木筏推向岸边。安德似乎没有觉察她在做什么,但他不规则的呼吸告诉她,他并没有睡着。他们回到岸边时,她爬上船坞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爱你,安德,比以前更爱你。” 他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相不相信。她走回小山丘,朝格拉夫大发雷霆,是格拉夫让她这样对待安德的。但毕竟,她已经完成了军方的要求,说服了安德重新回到训练中,他有好一段时间是不会原谅她的。 安德走进门去,身上依然还是湿的,他在湖中又泡了一会儿。外面都黑了,房里也一片漆黑,格拉夫正等着他。 “我们现在就走吗?”安德问。 “由你决定。”格拉夫说。 “什么时候?”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 安德洗了个澡,穿上衣服。他最终还是习惯了便服,但少了制服和急冻服总觉得不大对劲。我永远都不会再穿上急冻服,他想。那是战斗学校里的游戏,我挨过来了。他听见蟋蟀在森林里叫个不停,不远处传来了汽车缓慢行驶在沙砾上的沙沙声。 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他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但它们属于这所房子,他不能带走。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亲手建造的木筏。可它也只能留在这儿。 房间的灯亮了,格拉夫依然等在那里。他也换了装,重新穿上了军服。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沿着乡村小径驶向航空站。“人口在不断增长,”格拉夫说,“他们在这个地区保留了树林和农田。这里是分水岭。雨水从这儿开始形成多条河流,大量地下水从四周汇聚过来。地球是很深的,从根本上说,在它的内心深处是有生命的,安德。我们人类只不过生活在最表层,就像昆虫生活在船坞边那潭死水的浮渣上。” 安德一言不发。 “我们用独特的方式训练指挥员,因为必须如此——他们必须目标明确,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因此我们要孤立他们。就像你一样,让你和其他人分隔。这种方法的确有效。但当你见不到别的人,忘记了地球的生活,住在被冰冷太空围绕的金属墙里时,你很容易忘记为什么地球是值得拯救的,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值得你所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们把我带来这里,安德想。你们时间不多,可是你们宁愿耗费三个月来让我爱上地球。好吧,你做到了。你所有的诡计都成功了。华伦蒂也一样。她是你的另一个诡计,让我想起我到战斗学校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好吧,我想起来了。 “我或许利用了华伦蒂,”格拉夫说,“你可以因此而恨我,安德,但你要记住一点——她之所以能打动你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那才是最重要的。数十亿人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是你为之奋斗并且要保护的目标。” 安德把脸转向窗口,看着外面的直升机和飞船起起降降。 他们乘坐一架直升机到达联合舰队的“矮桩”太空港。这里有个正式名称,以一位去世联盟首脑的名字命名,但人人都叫它矮桩。这是这里过去那个可怜小城的名字,现在小城已经被彻底推平,成为通向散布在帕姆利科海湾中那一个个巨大的钢筋混凝土人工岛的通道。岸边有一些枝条末端垂在水中的老树,几只水鸟,在咸水里迈着小步。此时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又黑又滑。 格拉夫领着他穿过迷宫般的过道。他们的通行证是格拉夫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塑料球,他把小球投进过道旁的小孔,门打开了,卫兵立正朝他们敬礼。小球被弹出来,格拉夫一行继续前进。安德注意到开始时每个人都注视着格拉夫,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发射基地,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入口处的人留意的是那个真正拥有权力的人,但到了人人都有权力的地方,大家所关心的是他的货物。 格拉夫坐进飞船里紧靠安德的座位,系上安全带。到了这个时候,安德才意识到格拉夫要和他一起出发。 “你要跟我多久?”安德问,“要一直跟着我吗?” 格拉夫微微一笑。“陪你走到头,安德。” “舰队已任命你为指挥学院的院长?” “没有。” 那么,舰队解除了格拉夫在战斗学校的职务,唯一目的就是专门陪伴安德前往他的下一所学校。安德心想,我到底有多重要?在他脑海里,彼得的声音轻轻响起,这是一个问题。他明白彼得的意思:我怎么利用这个优势? 他耸耸肩,试图将思绪转移到别的地方。彼得或许有统治世界的幻想,但安德没有。可回头一想战斗学校里的生活,安德意识到,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追求权力,他却总能拥有它。但安德认定,这种权力源自优异的表现,而不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的,他没有理由感到羞愧。或许除了豆子外,他从来没有利用这种权力伤害过别人。至于豆子,事情最终也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豆子最后成了朋友,取代了阿莱在他心中的位置,而阿莱则取代了华伦蒂。华伦蒂在帮助彼得实现他的梦想,但不管怎样,她仍然爱着安德。回忆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地球,回到躺在水中的安静时光,树木繁茂的小山像怀抱一样环绕在四周。那就是地球,他想。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个直径数千公里的球体,那里有被波光粼粼的湖水环绕着的森林,山巅处若隐若现的房子,湖边郁郁葱葱的土坡,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鸟儿啄着虫子在天空振翅,处处是蟋蟀的歌声、轻轻吹拂的微风和小鸟的啁啾。在他遥远的童年,一个女孩的声音占据了他的生活,这个声音保护了他免受折磨,也正是这个声音使他不顾一切,宁愿返回战斗学校甚至离开地球再过上四年、四十年或四百年。即使她更爱彼得,他仍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他的眼睛闭着,一声不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格拉夫的手伸过过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德吃了一惊,身子变得僵硬,格拉夫很快缩回手。一时间,安德惊讶地想到,格拉夫或许真的关心他。不,不可能,这只是另一个老谋深算的姿态。格拉夫正在将一个小男孩训练成指挥官。在指挥课程的第17单元,安德曾经从讲课的教官那儿学过怎样用肢体语言抚慰下级。 飞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到达了内行星空间站。空间站是座有3000名居民的太空城市,居民们呼吸的空气和水都是循环再利用的,他们的工作就是为那些像老黄牛一样在太阳系里开垦的拖船和来往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货船提供服务。到了这里,安德觉得像回了家一样,因为它的地板和战斗学校的一样,都是向上倾斜的。 他们要乘坐的拖船还相当新,联合舰队经常报废过时的飞船,更换最新的型号。它的工作是将小行星带那里的工厂飞船分解小行星提炼出来的冷拉钢运回来。钢铁将继续被送往月球。拖船目前连着十四艘驳船,而格拉夫再次将他的小球投入读取装置,驳船立即从拖船上脱钩。这样拖船会飞得更快,无须等待内行星空间站的指令,直接前往格拉夫指定的目的地。 “我们都知道,算不上什么大机密。”拖船船长说,“每次不告诉我们目的地时,准是去ISL。”分析缩写,安德猜测ISL的意思应该是Inter-Stellar Launch(内恒星空间站)。 “这次可不是。” “那么要去哪里?” “联合舰队司令部。” “我的安全级别不够,连那个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长官。” “你的飞船知道。”格拉夫说,“让你的主电脑读取这上面的数据,然后按照它设定的航线飞行。”他把一个塑料球递给船长。 “我是不是应该在整个航行中闭上双眼,免得发现目的地是哪里?” “噢,不,当然不用。舰队司令部设在小行星‘艾洛斯’上,从这儿出发,用最高的速度航行到那里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当然,这次旅途需要全速飞行。” “艾洛斯?我还以为已经被虫族摧毁了,听说它上面充满了放射性——咦,什么时候批准我了解这些机密的?” “没有批准。所以在我们到达艾洛斯之后,肯定会在那里给你安排新的工作,永久性的。” 船长立刻明白过来,怒火万丈。“我是个飞行员,你这个浑蛋!你们没有权力把我关在一块大石头上面!” “我会忽略你对上级的不敬之词。我深表歉意,但我的命令是以最快的速度征集一艘可用的军用拖船。不是专门找你的麻烦,我们到达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振作一点,战争或许会在十五年后结束,那时司令部的地点就不再是机密了。顺便说一下,艾洛斯的外表已经涂上了黑色的隐形镀膜,它的反射率只比黑洞亮一点。如果你是那些依赖视觉泊靠飞船的飞行员,那可得注意了,你是看不见它的。” “多谢关照。”船长说。 在船长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与格拉夫交谈时,他们的旅程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月。 飞船的主电脑储存了一个容量有限的图书馆——它的主要藏品是娱乐资讯,与教育相关的内容则少得可怜。因此,在他们的旅途中,每当早饭和晨练之后,安德和格拉夫通常都会聊聊天。他们谈论战斗学校、地球、小行星、物理,还有安德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最想知道的就是有关虫族的事。 “对于虫族人类知道得不多。”格拉夫说,“我们没有抓到过任何活着的虫人。哪怕我们解除了它们的武装,将它们生擒活捉,它们也会立刻死去。我们甚至连它们的性别也不能确定。实际上,绝大多数虫人可能都是女性,但她们的性器官不是萎缩就是发育不全,所以我们也说不准。对你最有用的信息可能就是它们的心理状态,但目前我们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会从中获得某些需要的信息。” 于是格拉夫打开了话匣子。如果不是在数十亿年前上天选择了人类作为地球的主人,虫族这种有机生物体极有可能在地球上进化出来。在分子层面,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遗传物质也是如此。在人类看来,它们长得像昆虫,但它们的内部器官却比任何昆虫都复杂和专业化。虽然它们进化出了内骨骼,外骨骼几乎全部退化,但它们的生理结构仍然与它们的祖宗——很像地球上的蚂蚁——相似。“不要被这一点所迷惑,”格拉夫说,“说它们的祖先像蚂蚁,跟说我们的祖先本来大有可能像松鼠一样,都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们的祖先当真像松鼠,咱们现在的成就可真不算小。” “是啊,松鼠不会建造飞船。”格拉夫说,“从搜集松果到捕获小行星、在土星的星环上建立永久性的空间站,这中间经历的变化可真是挺大的。” 虫族能看到的可见光谱很有可能与人类相同,在它们的飞船和地面设施上都发现了人造光源。但是它们的感觉器官似乎都已经退化,在它们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证据,表示嗅觉、味觉和听觉对它们有什么意义。“当然,我们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我们没看到它们利用任何声音互相交流。最奇怪的是,它们的飞船上也没有发现任何通讯设备。没有无线电,没有任何能够发送和接收信号的装置。” “它们的飞船能直接通信。我看过那些录像带,飞船之间有明显的交流。” “没错。但我说的不是飞船,而是虫人对虫人,思想对思想。这是我们从它们身上了解到的最重要的信息。不管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它们的交流是即时性的。光速不再是障碍。当马泽·雷汉击败它们的入侵舰队时,它们全都立刻停止了活动。一瞬间,根本没有时间发出信号。一切都停止了。” 安德想起了录像,那些未受损伤的虫族死去时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从那时起,人类知道了世界上可能存在比光速更快的通信方式。那是七十年前的事了,明白之后,我们终于成功地研制出超光速通信仪。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提醒你一下,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怎么做到的?” “我说不明白核心微粒[1]的物理原理。世界上没几个人懂。重要的是人类研制出了‘安塞波(ansible)’。它的正式名称是核心微粒视差即时通信仪,但有个家伙从一本古书上信手拈来了这个名字,结果就传开了。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这部仪器的存在。” “这就是说我们的飞船即使隔着银河也能即时通信。” “不止如此,”格拉夫说,“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即时联络。但虫族不需要任何通信设备就能做到这点。” “那么在被击败的那一刻,它们在老家的同伴就已经知道了战败的消息。”安德说,“我以前总以为——每个人都以为它们是在二十五年以后才得知它们的侵略军吃了败仗。” “保密是为了避免人们陷入恐慌。”格拉夫说,“我下面要说的是你不知道的机密——如果你在战争结束前打算辞去联合舰队的军职的话……” 安德觉得受了污辱。“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这是规定。每个年龄小于二十五岁的人都被视为潜在的泄密者。当然,这对一个有很强责任感的孩子来说不公平,但它的确有助于减少泄密的机会。” “这么神神秘秘有什么必要?” “因为我们正在冒一个极大的风险,安德,我们不想让地球上每个网站上的网民都对我们的决定妄加揣测。你知道,我们一旦研制出实用的安塞波,会立即把它安装在我们最好的飞船上,并派遣这些飞船去攻击虫族的母星。” “我们知道它们的母星在哪里?” “是的。” “那么我们并不是在等待着第三次入侵?” “我们自己才是第三次入侵者。” “我们进攻它们?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人人都以为我们集中了大量战斗飞船,守在彗星防御带——” “一艘都没有,我们在那里根本没有防御。” “如果它们派遣一支舰队来攻打我们呢?” “我们就死定了。但我们的飞船没有发现这种入侵舰队,连一艘飞船都没发现。” “或许它们已经放弃了战争,不再侵略我们。” “或许吧。那些录像你也看过,你敢把整个人类的命运押在它们不会再来上吗?” 安德估算着已经过去的时间。“我们的攻击舰队已经出发了将近七十年——” “有一些是。还有一些三十年前出发,另一些则在二十年前。我们现在制造的飞船比过去的更加先进,对太空飞行的知识也越来越多。但是,每一艘离开造船厂的飞船都已经出发前往虫族的母星或其前哨目标,每一艘。飞船肚子里塞满巡航舰、战斗机,正朝着虫族的世界进发,而且正在减速,因为它们已经快到了。第一批出发的飞船将攻击最远的目标,较迟出发的飞船攻击较近的目标。我们的时间安排非常精确,各批次飞船抵达战场的时间相差不超过几个月。不幸的是,攻击它们母星的是我们最早期、最落后的飞船。不过,那些飞船的威力仍然非常强大——我们拥有一些虫族从未见过的武器。” “他们将在何时到达目标?” “五年之内。安德,舰队司令部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那里有安塞波主机,协调各进攻舰队;我们的飞船状态良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安德,我们唯一缺少的就是指挥战斗的司令。当舰队到达时,我们需要懂得如何使用那些舰队的人。” “如果没有这种人呢?” “我们会尽力而为,发掘我们所能找到的最优秀的指挥官。” 他在说我,安德想,他们要我在五年之内做好准备。“格拉夫上校,我不可能及时做好指挥舰队的准备。” 格拉夫耸耸肩。“那么,你就尽最大努力吧。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们只能有什么人才用什么人才。” 安德松了口气。 但只是一小会儿。“当然,安德,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安德知道这是格拉夫的另一个诡计。他让我相信一切都依赖于我,因此我不能松懈,我得敦促自己付出最大的努力。 但不管是不是个诡计,目前的情况可能是真实的。因此,他会竭尽全力,这是华伦蒂对他的希望。五年,只有五年的时间就要接敌开战,而我还一无所知。“五年后我才15岁。”安德说。 “差不多16岁,”格拉夫说,“就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格拉夫上校,”他说,“我只想回到地球,在湖中痛痛快快游泳。” “等我们战胜敌人后再说吧,”格拉夫说,“或者被敌人打败之后。在它们回到这里消灭我们之前还有几十年时间。那幢房子还在那里,我向你保证你可以随便畅游,多久都行。” “但我的年龄还小,必须接受安全条例限制。” “我们会派武装警卫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这类事情军队知道怎么处理。”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但安德提醒自己格拉夫只不过装出是自己朋友的样子,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诱安德变成一台高效率战斗机器的谎言。我会不折不扣地变成你要我做的工具,安德无声地说,但我并不是受了你的欺骗才这样做,我愿意这样做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空间拖船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目的地,这时他们还看不见艾洛斯。船长将影像显示给他们看,又在同一块屏幕上添加了红外线图像。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它的上方,相距只有4000公里,但艾洛斯只有24公里长,外表又不反射太阳光,肉眼是无法辨认的。 船长将飞船停泊在环绕着艾洛斯的三个着陆平台中的一个。它不能直接在艾洛斯上着陆,因为艾洛斯安装了重力增幅器,而这艘拖船是专为拖拽货运飞船设计的,它的引擎无法抗衡重力。船长气愤地与他的飞船分手,安德和格拉夫的心情却很愉快,有一种从监狱里释放的感觉。登上那艘接他们到艾洛斯的航天飞船时,他们仍在不断地取笑那部船长最爱看的电影。他经常一遍又一遍反复观看,被它逗得哈哈大笑。船长抵挡不住两人的取笑,板起面孔撤退,假装要去睡觉。之后,仿佛是临时想起,安德问了格拉夫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和虫族开战?” “我听说过各种各样的原因。”格拉夫说,“有人说它们的星球已经饱和,不得不向外殖民;有人说它们无法忍受宇宙中还有别的智慧生命存在;有人说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作智慧生命;还有的人说它们有神秘的宗教信仰;甚至有这种说法,说它们看到了我们过去的电视节目,认为我们是一群无可救药的暴力狂。什么原因都有。” “你相信哪一个?” “我相信哪个原因根本不重要。” “我真的想知道。” “它们一定是通过某种直接方式进行交流的,安德,用思维交流。一个虫人心里想的事,其他虫人都知道;一个虫人能记住的事,别的虫人也都能记住。它们为什么还要发明语言?为什么还要学习怎么阅读和写作?就算它们见到了,它们又怎么能理解阅读和写作是什么东西?还有信号、数字,所有我们用作交流的事物它们都无法理解。这不是能不能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问题,而是它们根本没有语言。我们用各种交流方式与它们联系,可它们连接受我们信号的通信设备都没有,它们不知道我们正在给它们发信号。或许它们也向我们发出了思维波,而且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没有做出回应。” “那么整场战争的起源就是因为我们无法彼此交谈?” “如果对面的家伙不能把他的想法告诉你,那么你永远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想干掉你。” “不理会它们不就行了?” “安德,并不是我们到它们那儿去,而是它们来到了我们的家园。如果它们愿意不理会我们,那么在一百年前的第一次入侵之前就那么做了。” “或许它们不知道我们是智慧生命,或许——” “安德,相信我,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上百年,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说到底,我们不可避免地会作出现在这个决定:如果我们和虫族之中有一方要被消灭,我们非得他妈的使出吃奶的力气,争取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一方。我们身上的基因不允许我们做出其他任何一种选择。自然不可能进化出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物种。个体可能会做出自我牺牲,但作为整体的种族永远不可能做出停止生存的决定。因此,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将虫族杀得一个不留,同样,如果它们有这个本事,也会把我们杀个一干二净。” “要我说,”安德说,“我也支持力战求存。” “我明白,”格拉夫说,“这就是你在这儿要做的事。” [1]作者杜撰的一个概念,既是可以在宇宙中即时传送信息的安塞波的工作基础,又是组成宇宙万物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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